其实我也并不清楚在遇到我之前,他究竟是何样子,唯一明白的也只有他对我讲诉的情况。
那已是多年前的旧事,老师初到日本,刚过17岁,风华正茂。他先于东京某学院学习日语与基础知识,那时国运动荡,日本国力渐强,野心膨胀,又恰逢中国水战失败,人生地不熟,不可避免招人冷眼,定受了不少委屈。
学院中有一男子名为熊儒,与老师同期,同住一宿舍。他与老师交好,两人经常一同探讨学科问题。当时清国留学生多不成气候,有的毫不顾忌学业,整天关在屋子里学跳舞,将地板弄得整天作响:有的品行恶劣,不遵守规矩,招人唾弃。当然还有些激进分子,希望自己可以革命救国,老师和熊儒就是在一次见面会上认识的,志气相投,没想到又是校友,便申请住在一起。
第二年,两人剪掉辫子明志,并与其它几人在东京创办文学社。两人站在东京街道,只为同拥有爱国之心的人可以停住脚步听一听,将自己内心的愤怒全部宣泄出来。
他们说:“你们听不见吗?那个国家在哭泣,他需要我们去拭去他的泪水,他等待我们在继续能量,让他可以再一次雄起。”
他们说:“我们同在一艘船上,狂风大作,可是我们必去船头笔直,哪怕逆流而行。尽管微小,可是你们看不到那道光吗?他一直都在引着我们向前。”
最后他们竟然高喊着,“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梅子,老师并没有告诉我他们这次活动的结果,我想收益一定不完美,或许没有任何人看他们这场激情澎湃的异国鼓吹运动,又恰逢几个懂得中文的日本人路过,将这一行为视为反动,告到学院去给了处分。只知道活动的同年他与熊儒一同毕业,熊儒痛恨东洋小丑在我国国土上肆意妄为,一腔热血怂恿他回国进入中央军校。而老师立马去仙台学习心理知识,两人就此风道扬镳。
老师在日本又呆了两年,他说仙台是个美丽的地方,气候温凉湿润,几乎全被绿色植物覆盖,被人们爱称为“杜都”。倘若在东京,他定会有些留学生朋友,但在仙台应该难免有些寂寞。那里的人生活淳朴,不像东京一样势利,但作为第一个清国留学生也免不了遭人白眼。他的讲师是个六七十岁的先生,平日里总是拿着一本专业的书看,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都会标出来,曾去过先生家的他说,先生的家里几乎是一个微型的图书馆。他与同期总是戏称为先生为“老爷子”,先生也不生气,只是回他们一句“把讲义拿来”。老师上课虽然很认真的记笔记,可是当时他并不能充分的听说日语,上起课来有些费力,他笑着说自己并不是什么优秀的学生。但那先生是个严谨的人,也学过些汉语,尽管说不流利但总能让老师心里安心。或许看出老师的吃力,便下课以后留下来,对于他讲义中不正确,不完整的部分总是用红笔勾勒,细心的解释其原因。
有时,先生会邀他到家中做客,再讲些心理学问题,或是探讨中文与日文的同根处。师母也很喜欢他,每次总为老师准备些稀罕的吃食,他回忆起来总说那是唯一家乡的味道。一次老先生与他谈论到深夜,那夜先生没有叫他回去,将一封信拿给他看,信里用红笔写着辱骂老师的话语“梳辫子和尚”,他知道先生已经先他一步看过。
“抱歉,私拆了你的信件。”先生向他道歉,又说。“我看这信没有标明出处,又知道你的出境,觉得蹊跷,便截了下来。”先生叫他不要在意这些明摆着的恶意,很多事情不去想的话,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老师很是敬爱那先生,说是自己唯一的恩师,常与我说起,在客厅里挂着先生的照片,每次看到必露出怀念的神情,说只有先生不给他白眼,想要再回去看看,也不知先生是否变了摸样。他说,自己放弃学业回国之时,师母哭着要他不要离开,又将先生的照片赠给他,然后又与先生谈了一夜,先生并没有多说,只听他倒出心中的不满和满腔热情,还有对那里的眷恋。其实我可以理解老师的心情,为人师表总能给学生莫大的鼓励,我曾经就被这样鼓舞着,当时不知有多少人告诫我,女子无才便是德,我那年纪在家乡早应该当娘,却一直在外求学。我的经历自然是比不上老师所受的冷眼,但心里总也不好受。倘若不是当时老师对我那般鼓励,或许还会撑不下去,早许配为别人家的媳妇,或许那样更好,现在心里也不必那样心心念念。
梅子,我曾问过老师,日本只有那先生让他如何都忘不了,他停顿半句说“自然”,我知道他有什么隐瞒,你知道女人生性敏感,我又更加神经质,心不由得慌起来,害怕他那里真是有个女人出来。我知道他为我好,便没有明说,自己偷偷调查起来。
日本的女人如我们一样,也是倡导女子在家洗衣做饭,不长露脸。但有一姑娘家世显赫,是仙台的名门,她自小就有思想,父母又很是疼爱,从小学习音律又博览群书,擅长演讲,是老师学校唯一的女学生,必然是男子追捧的对象。那姑娘与老师一同听课,虽然常有人骚扰,但只给别人一个背影。姑娘对古代中文很感兴趣,对留学生的也没有歧视之意,不时会拿顾问找他研究,也常与他一起到先生家里吃饭,研究学术。
你也应该猜到老师也仰慕这姑娘,本想找时间表明心意。可谁知还没选好时间表明心意,对方便修了学,消失在他面前。这感情总是让人冲昏头脑,他打听到姑娘的住所,敲门询问,想要再见她一面。谁知,管家摆手要他回去,说“小姐已经嫁给他人。”
梅子,你定不知我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其实我曾自他熟睡时翻看他的日记,老师自八岁起就已开始记录生活,从未断过,而且每本毕标有日期,查阅起来并不费力。但我从未与老师提起,害怕他怨恨与我,离我而去,而且过去之事又何必提起,又显得心胸不够宽广,而且日记中也没有起到姑娘姓名,我也就罢了。我有所庆幸他没有与那姑娘相好,但谁知他之后也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