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次日清晨我去五小姐院子里点卯，点完卯之后便做些杂活，被绿从叫去一道打理花丛。
绿从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的靠过来，舀了一瓢水，也不浇下，就那么端着，小声道：“梨姐姐，你可知道，咱们每个屋要调出两个丫鬟出来呢。”
“调出来？”我惊道，旁边立即有人朝我看过来，我自知失言，赶忙捂了嘴，小声道：“调去哪？”
绿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左右看了看，舀子里的水动了动：“当然是调去三少爷屋里啊，那****我听小天说的，咱们三少爷快要回来了，大小姐正要从每院调两个丫鬟出来，分给三少爷，二则，也要去打扫三少爷的院落了。”
原是这样，来不及细想，绿从又道：“这可是一个肥差啊，好多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呢，都急着送些细软给张管家，好让张管家调自己过去。”
我“哦”了一声，松了松花下的土：“你可也送了？”
绿从没有回答，面上一红，浇了那舀子水，转而说道：“梨姐姐不送？”
“不送。”
“为什么？”
“照顾五小姐挺好的。”
绿从刚还要说什么，看见那边新珞皱着眉走过来，赶忙回了自己的位置，我瞟了一眼新珞，低下头。
松了一个上午的花土，累的浑身臭汗，腰酸背痛。
这原是花匠的活计，只那日大小姐遣人来说，宫中小公主提倡节俭，我们也不好太奢，这些类似修花整草的小事情，就不请花匠来了，且紧着各屋的丫头使唤，等到春末各花都开了，在一并请花匠来拾掇，省了银两不说，终究还方便些。
话虽不假，也是累坏了我们，又不多加赏钱，却又平白无故多添了那么多的活计。
日头晒得我颇我有些头晕，又想起那日无辜被大小姐克扣的月俸，心情更加烦躁起来，直起腰板，倚着花锄稳了一会儿，举目四处望去。
那边绿从正和梳歆小声说话，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都吃吃的笑着，李妈正卖力的松土，只偶尔胡乱的用手背抹一把汗，这边涟漪刚取了些花肥来，准备倒在小木桶里；近处花朵各艳，有的含着花苞，风中娉婷摇曳像是未出阁的少女，脉着一脸娇羞。远处的小炉子上烹着新茶，新珞正悉心照管，临溪刚从里面出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给门口的小丫头们。
咦？五小姐竟还没起？
我心下疑惑，五小姐平日里最是勤勉，早早起来梳洗之后，便会去各夫人小姐那里定省，回来进过早饭，和我们玩笑一阵，或做女红或读书。而今已近正午，早已过了晨省十分不说，很快便要开午膳了，可是五小姐还是未醒。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有一串丫鬟，端着水盆毛巾等的物什，碎步迈进五小姐房中，临溪早已进去照料，新珞端着茶走了进去，我心中奇怪着，担心五小姐风寒刚愈，别是又添了什么别的病可好，遂放下花锄，悄悄地走到门边往里瞧了一瞧。
只见众人皆行动迅速，一脸惶恐，满地乱窜，找东西的找东西，取衣裳的取衣裳，中间围着的五小姐更是如同烧了尾巴一般，一面急得跳脚，一面不停埋怨着。
“我说临溪你怎么不知道叫我呢，怎的容我睡到了这个时辰。”
“浅樱去把我的水葱色的褂子取来。”
“得，今儿还梳什么流云髻啊，自然什么简单什么好。”
“茶啊碗啊的，统统拿出去，等我回来再说，行了这玉不戴了，临溪，跟我走！”
急匆匆的一阵忙活之后，五小姐便率着一干人等，急吼吼的出了门。
我本心下还惦念着五小姐的病，如今见她生龙活虎的样子，倒是也安了心。
五小姐问了一圈安之后，回来时众人脸色皆不好，不用问也知道，定是起晚了，挨了人说。
蔫蔫的吃了午饭，五小姐又有些乏了，和我们说笑了一阵，又闭目养神起来，渐渐地没了声息，我们也不敢大声，不一会儿，五小姐的身子便顺着床沿，一点点，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她又睡着了。
临溪撵了我们出去，五小姐要歇中觉，让我们到外面候着。
（2）
我刚要出去的时候，临溪叫住了我，从身后的柜子里拿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出来，要我去送还给大小姐。
我拿着这个木盒走了出去，这个小盒子十分精致，上面刻着细细密密的花纹，盒口处是一个小小的金锁，盒底没有任何图案，只有原始的木头独有的花纹。
我拿在手里看着，只觉得眼熟，半晌才想起，这是那日五小姐病着的时候，大小姐给她送来过一盒青果桂花糕来着，这便是当时装点心的那个小盒子。
穿过花园的时候，偶见路边的梨花树已经大开了，一树团簇的的洁白竟像是漫天的云朵，轻飘飘的浮在枝杈间，一时间梨香四溢，香飘千里。
“母亲你看，这株梨树竟开的如此好。”
“可不是，满园的梨树，顶数它开的最早，也开得最为茂盛。”
树的那边有悄声细语飘进我的耳朵，绕过去一看，一个妙龄少女并一个华贵妇人袅袅然立于树下。
少女身着一袭紫衣，像是从天边的一抹晚霞上采摘下来的颜色，以云做衬，用雪为珠，画晚星于肩侧，描淡月如银钩。风轻轻吹动，更是衬得人清雅出尘，飘飘若仙。
妇人着一席深红暗纹长裙，镶金腰带略束纤腰，面如银盘，金钗束发，耳畔是珍贵的红玛瑙坠子，脖颈亦是红玛瑙珠串，妆容得体，面上挂着宁和的微笑。
我不禁心下赞叹，嗯，这一品阁的衣裳是越做越好了。
大小姐和大夫人赞赏了一会儿梨花之后，便款款相携离开。
主子走在前头，我自然不敢僭越，只得默默地跟在后头，一步不敢快走，一声不敢大出，生怕又出了什么纰漏，被大小姐发现。
旁边的萧鹂看见了我，瞅了瞅前头，悄悄跟我说：“梨焉？你怎么在这？”
我向前努了努嘴，又指了指手中的小木盒。
萧鹂了然，小声道：“来还盒子啊？跟我们走吧，刚好也是回院子呢，一会儿到了直接给烟弦就行了。”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正说着，冷不防前面的人停了下来，萧鹂差一点撞到前面的人身上。
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姐姐，母亲，你们往哪里去？”
我默默抬头，不远处四小姐着一席亚黄色的长裙，携一众丫鬟婆子款款而来。
大夫人一见她便乐开了花，等她走来便挽住她的手，温和道：“倾儿啊，那日遣人给你送去的血燕可是喝了？”
“喝了。”四小姐笑着点头：“果然是宫中所赐呢，同我们在外面买来的就是不一样。”
“甚好，甚好。”大夫人拍拍四小姐的手：“你既喜欢，等哪日皇上再赏赐下来，就叫你姐姐派人都送到你那里去。”
大小姐听了笑道：“母亲总是这么宠着倾儿，可把倾儿宠坏了。”
四小姐听了撒娇似的往大小姐怀里钻：“姐姐。”
大小姐笑着拉开她：“得了，那日侍郎大人送了个胭脂玉的簪子，你向来喜欢这等金玉物件，我已差人送到你房中了，你一会儿回去看看可还喜欢。”
四小姐笑着点头：“好。”
大夫人在一旁道：“你姐姐的丫头今日采买了些一品阁最新款式的一些衣裳，我正要去挑挑看呢，你也跟着来吧，看看喜欢哪样。”
四小姐自是欣喜地不得了，忙行了个礼，道：“是。”
于是后面我们的队伍又扩增了一拨人。
三个人相携而行，闲言一些家常琐事，很快便到了大小姐的寝殿。
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和萧鹂交换了眼色后，便离开了队伍去找烟弦。
烟弦冷冷的扫了我一眼，看了看盒子的正面，又翻过来看了看盒子的反面，又仔细瞧了瞧小金锁，还打开来，把里面各处都瞧了个遍，方才冷冷的问我：“可有何损坏没有？”
“没有。”
“回去吧。”她扫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默默地行了礼，也离开了。
（3）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五小姐竟依然没有起床，临溪唤了几次五小姐都没有醒，临溪也不敢再唤，只得出来吩咐我告诉厨房在饭菜中添些清脑醒神的饭食，如今正值春天，人容易犯困，五小姐总是这样起晚也不是办法。
我行了礼自去厨房。
刚走到门口，就闻见里面缭绕出一股牛肉汤的香味，走到里面，果然胖厨子在煮牛肉汤，这个厨子是之前就在五小姐这里的，胖胖的，脾气很好，也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了，我们就一直叫他胖厨子来着，胖厨子旁边坐着小天，在旁边是正在煮茶的绿从，并梳歆等几个爱说爱笑的小丫头都在这，大家不知刚刚在说些什么，都吃吃的笑着，和着这一屋子的牛肉香，和空中飘着的白色烟雾，一派热气腾腾景象，好不热闹。
见我来了，他们都停了下来，小天和梳歆叫了声梨姐姐，绿从笑眯眯的拉着我进来：“小天刚刚给我们讲宫中大皇子的事呢。”
“大皇子？”我疑惑道。
“你不知道吗，小天说宫里面有消息传来说咱们大小姐会许配给宫中的大皇子呢。”
我更加吃惊。
小天也找了起来，找了个小板凳让我坐下：“梨姐姐你且坐下听罢。”
小天是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为人十分善谈，在相府甚至是相府之外都认识人颇多，所以知道的消息也多，是相府和我相熟的人当中，各种八卦轶事的核心。
“这大皇子啊，为人十分俊美出尘，英俊潇洒啊，从小就才思敏捷，骑射过人，又是正宫嫡出，颇得皇上赏识啊，我听说，连华斯国的皇帝都曾写诗赞美过他。据说，有一次他领兵出征去平定南国的叛乱，南国是个什么地方啊，那可是整个锦瑟最神的地方了！听说他们的鸟有山羊那么大，他们的山羊可是有老虎那么大呢，那里的人可都是身高体壮，力大如牛啊。但是你们猜怎么着，听说咱们大皇子刚到南国的入口处，就有一只大鸟在咱们大皇子头顶盘旋，然后竟十分乖顺的落在了大皇子的肩头，最后在战乱之时，敌方将军一剑刺向大皇子，大皇子正以一敌百难以脱身，要知那一剑十分凶险，就在这危机的关头，还是那只大鸟堪堪飞来，呼啦一声停了下来，替大皇子挡了一剑呢！”讲到这，小天突然提高了音量，把正听得入神的众人好个一吓。小天似乎对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继续道：“当时血流不止，最后奄然辞世了，这要是大皇子挨了这一剑，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小天愈加声情并茂：“你们想想，必是咱们大皇子是天上的神啊，天帝不容别人进犯，遂派了鸟神来保护大皇子啊。”
众人也听得入了神，梳歆等的小丫头更是听得眼睛都来不及分神的眨一下。
旁边的厨子笑道：“想必，定是只山羊那么大的鸟吧。”一语落地，屏气凝神的众人静谧了一阵，忽的都哄笑了起来。
小天脆啐了那胖厨子：“你们不用不信，这些可都是跟随着大皇子的士兵们说的，还能有假？”
“哪来的这么神的事，定是你在那胡诌，不然就是士兵们以讹传讹，传到你这就变成了这样的。”厨子一边笑呵呵的打趣，一边照料着锅里的汤。
我只当是玩笑话的听着，只觉得众人在一起很是热闹，就看着他们玩笑着。
梳歆不满的瞪了一眼胖厨子，道：“你有没有听过，怎的就知道是以讹传讹？我母亲原是宫里的丫鬟，现下里放了出来，我母亲说那大皇子可是一位十分了不得的人物，相貌自是不用说，待人也是一等一的和善，没有一点主子的架子的。你倒是说说，难不成我母亲的话也有假不成？”
见胖厨子不答话，梳歆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笑道：“小天你继续讲。”
“我还正要说这事呢，这大皇子性格也十分的好，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啊，简直是当太子的不二人选啊。”
“哟，这种消息你都知道呢。”我笑着打趣他：“这种皇宫的秘密你都敢说？小心啊，别以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众人笑了一通，小天红了脸：“我、我也是猜的，猜的，大家取笑一通也就罢了。”
小天虽然进府的时间比我长，但是年龄好像比我小上一点，所以他也跟着绿从一样叫我梨姐姐，我也只把他当做弟弟看待，偶尔还打趣他一回。
又玩笑了一阵，小天说的也没有那么离谱了，我想着提醒了胖厨子一声加些清脑醒神的饭食给五小姐，便和他们众人笑着告了别。
绿从见我要走，也端了茶具出了厨房，跟我一道回去，绿从这一走，大家也想起了各自的正事，笑了一通便各自散了。
路上绿从还和我讲起之前小天讲过的，我漏掉的部分，无非就是些赞美大皇子的话，我只顺耳听着，现下也想不起她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再俊美出尘，英俊潇洒，也断不及福九半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