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媛的歌声在餐厅中流转,简锦同雷源侧耳安静地倾听,眼睛看着窗外墨色的海洋,任海浪冲刷自己的心事,渐渐显露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
简锦带着一脸傻笑开门,海风吹得人醉醉的,好像能漂浮起来似的。
简锦推开门,看到陆楚桥一脸严肃地坐在她的客厅里。
“我辞职了。”简锦灿烂地笑着宣布,“我又变成无业游民,要从你那里支取最低生活保障了。”
陆楚桥默默地看着简锦,脸上的气色没有缓和分毫。
简锦见怪不怪,径自走去卧室换衣服。陆楚桥如果笑了,才是大新闻。简锦拆开紧箍的发圈,长发披散下来,柔柔的。
陆楚桥的双眼随着简锦在房间里转动,敏锐地观察简锦的一举一动。
“你有事想跟我说?”简锦转身,歪着头好奇地看着陆楚桥,是什么事让他如此难言?
陆楚桥低下头,自茶几上拿起一个白色信封,递给简锦。“你的。”
“一定不是好消息。”简锦淡淡一笑,放松的心又警惕起来。
“好坏因人而异,任何事物都有两面。”陆楚桥开口。
“这么说,是好事?”简锦伸手去接信封。
“不如,你来告诉我吧。”
简锦看看陆楚桥,低头打开信封,一封白色的请柬。简锦打开,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简书要订婚了?!
简锦握着请柬的手轻颤,一时还无法清晰地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订婚呢?简书怎么会突然和别人订婚呢?
简锦抬头看陆楚桥。“女方是谁?”请柬上写着卓子衿三个字。卓子衿,她似乎听过的。
“卓越银行卓董的独生女。”陆楚桥开口。
“独生女。”简锦重复,好像这三个字有特别意义,“你怎么看?”
“不,简锦。”陆楚桥摇头,“你怎么看?”
简锦低头看着请柬,时间是七天之后。“商业联姻?”和爱情无关,这是生意合作。
“只是这样?”陆楚桥略显惊奇地看着简锦。
“简氏会有变化?”简锦努力让脑子运转,“新资金注入,新的信贷支持。落霞湾二期会更快完工,然后三期、四期……”照这种接近几何式的增长,她永远也不可能回到简氏。
“不是这些。”陆楚桥摇头,“简书和别人订婚了,这是重点。他会娶这个女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们会结婚,生孩子,你明白吗?”
陆楚桥看着简锦,他是希望简锦可以变成出色的商人,可以拥有理智,可以学会思考,混乱中可以清晰地运用智慧分析利弊,但是并不代表变成一个只有公式的机器人。简锦就要变成机器人了。
坚强和冷漠,是有区别的。
“我需要加紧步伐!”简锦焦急地看着陆楚桥。
陆楚桥一愣,随即苦笑:“你真的是简家人。”这是血统,无法改变。
“我有选择吗?”简锦抬头,对于简书的订婚,她并不如表面一样平静。她并不是没有感情的,她在努力地控制自己,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心跳,控制自己那一股一股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酸涩感觉,控制让自己专注于一点儿。
她努力把自己绷成一根弦,单一的一根弦。只有想着简氏,她现在只能想着简氏。
“你可以不用这么压抑自己。”陆楚桥伸出手,抚在简锦头上。简书对简锦而言,是特别的存在。是喜欢,或者是爱,也许她还分不清,但是简书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这一点他很清楚。
简锦愿意把简氏托付给简书,这需要极大的信任。父母一手创立的简氏,简锦从来就将其看得比自己生命更甚,却毫不怀疑地交由简书代管。
如此特别的简书,现在要同别人订婚,怎么可能要求简锦平静地接受?
简锦抬头,陆楚桥竟然对着她笑。她很意外这个男人笑起来一点儿都不恐怖怪异,竟然还有些温暖的感觉。
“我可以吗?”简锦苦涩地笑笑,“我真的可以不去想利弊得失,任性地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不开心就甩手走掉?我真的可以不用控制自己的行为,自己的思想,随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真的可以这么幸运吗?”
陆楚桥有些惊讶地看着简锦。
“不能吧。”简锦伸手握住陆楚桥抚在自己头顶的手,一起缓缓滑下,“没有可不可以,我必须控制。”
029.
黑暗中,总会看到一个女孩儿的轮廓,长长的头发,蕾丝的发带,转头灿烂的微笑。她是在同我笑吗?
——简书
安静的房间里,简锦看着茶几上的白色请柬,明日简书就要订婚了。她努力捕捉自己的情绪,却发现自己没有情绪,一片迷茫。大脑好像深陷在某个泥潭,被淹没了。
身后突然响起敲门声,简锦迷茫地转头,桌上的时钟显示凌晨一点半,这不是正常人的探访时间。
简锦站起身去开门,看清楚门口的人时,心猛地狂跳,大脑一下子自泥潭中飞出。
简书?!
简书一手拿着西装上衣,另一只手的手肘抵着门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已经解开,疲惫地低着头。简书一定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开门,连问都没有问一声,明显他还未准备好说辞,也是吃了一惊地抬头。
两人面对面地沉默着,都在搜索一句开场白,凌晨一点半的开场白。
简锦最终选择放弃,微微向一旁侧身,示意简书进来。简书看看屋里,好像在犹豫,最后点头笑笑,走进去。
简锦关上门刚转身,就看到茶几前的简书整个人突然绷住,拿着西装上衣的那只手也猛地收紧。
“你会去?”简书看着桌上的请柬,语气说不上是冰冷,还是紧张。
简锦走过去,拿起请柬放进一旁的抽屉里。
“你要去?”简书继续追问。
“主观上,并不想。”简锦转身,抬头看着简书的眼睛,平静地回答。
“那就不要来。”简书开口。
简锦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难道他没想过吗?她怎么可能不去?众人眼中,简书是她的哥哥。哥哥的订婚典礼,做妹妹的她怎么可能不出席?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她出现,等着看她如何笑着恭喜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或者更有甚者,等着她不出现。简锦看着简书,心中突然明了,心疼起来。
“明明不愿意,为什么要订婚?简氏并没有如此艰难。”简锦看着简书,那么简单,她就看出了他的勉强。
简书看看简锦,低下头去,沉默。
“卓小姐是位好姑娘。”简锦转身走进厨房,端出一杯茶,摆在茶几上。呵呵,再过十几个小时,他就要和卓子衿订婚了,现在竟然还坐在她这里喝茶。她终于记起卓子衿,那位青青子衿小姐。那个文静端庄、让她相形见绌的女子,“如果没有爱情,对你对她都不公平。”
“呵呵。”简书突然笑起来,“你说这词,感觉好怪。”
“什么词?爱情?”
“不,公平。”简书回答。
简锦听后一怔,然后自嘲地一笑,的确,她竟然还说公平,在她的种种遭遇之后,她竟然还同别人说公平与不公平。
房间继续恢复沉默,两人又没了声音,明明有很多话要说的,却一时找不到最适合此情此景的对白。所以,只有沉默。简书静静地看着面前茶杯中的茶水出神,简锦安静地听着钟表滴答的声音。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老房子的书房里,两人安静地看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觉得对方是干扰,反而感觉是种安全的存在。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凌晨三点。
“明天不忙吗?”并不是要赶他,只是,他可是明天要订婚的人呢。
“只需按时出现就好。”简锦感觉到简书的抗拒,关于订婚的话题不愿提及,淡淡地一笔带过,毫无痕迹。是因为对象是她吗?
“听说你已经辞职,下一步如何打算?”简书询问。
“还没有确定,也许读书。以前的书好像读错了,做事时,一点儿都没帮上忙。”简锦回答。他不想说,她从不追问。
“经验是要积累的,我刚进公司时也焦头烂额。”简书笑笑,现在想来,那时那么辛苦倒是简单的,每日做工十六个小时,竟是件单纯快乐的事。
“你的意见是继续上班?”
“手握启明90%的一张合约,不出去工作,去读书,的确浪费。”简书就事论事,“不过,你的事,自己决定。”
“嗬,卓小姐,是你自己决定的?”简锦开口,话题又绕了回来。
“为什么我订婚你会如此好奇?”
“你一向绝处逢生,这次竟然全无退路,不奇怪吗?”
简书看看简锦,移开目光,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因为这次的对手,太清楚他的死穴,太清楚他的弱点了。
“先走了。”简书不作评论,起身离开,“你早些休息吧。”
“晚安。”简锦开门,“明天见。”
又是苦笑,简书点点头,从简锦身边擦过。他走了两步,却又停住。“小锦。”简书回身。
“嗯?”简锦站在原处闻声抬头。
简书低头看着简锦,眉头紧皱,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深沉,带着悲壮的色彩。他从未注意过,今晚却这么明显。他不快乐,他被痛苦纠缠,好像被藤蔓缠住一样地纠结着。
“对不起。”简书开口,低沉的声音好像他现在的心情。真的抱歉啊,他竟然那样自私地改变她的生活,改变她的世界。他一心想要把她的一切变得更好,结果却一次比一次糟糕。每一次对她的帮助,最后都变成伤害,这种行为还是停止最好。
他说,对不起?简锦看着简书的眼睛,心好像被突然揪住一样地疼痛着。
突然,简书淡淡一笑:“对不起,耽误你休息了。”
“简……”简锦看着简书疲惫的笑,越来越觉得不安。只是简单的利益联姻吗?为什么他会这么痛苦?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吧?一定还有什么原因是她不知道的。原因同她有关吗?
“晚安。”简书没等简锦说完,就匆匆转身离开。
这么晚他到底为什么来呢?是为了阻止她去观礼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简锦回神儿,看到徐徐关闭的电梯门,急忙追上去。“简书!”
看着徐徐关闭的电梯门,简书一晚的防御终于崩塌,简书无力地垂下肩,向后退靠在电梯间的墙壁上。简书的眉头痛苦地紧皱,手无力地撑住额头,沉沉地呼吸。
耳边突然听到简锦的呼喊,简书一惊,急忙抬头,快得来不及收起眼中的痛楚和不舍。但是,只是一瞬,电梯门就关上了。简书看着门上倒映的自己,胸膛起伏着大口呼吸。她没看到吧?简书看着自己的影子,她没有看到他这个样子吧?他的表现并没有那么明显吧?她不会发现他的慌乱,不会发现他的心意吧?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要发现的好。
030.
伊拉斯谟说:人生如戏,人人皆化装假面,扮演各自的角色,直到戏毕离场。
现在,是我上场饰演为他祝福的可爱妹妹一角。为我鼓掌吧。
——简锦
简氏豪君大酒店,八十八层宴会厅。
简锦远远便看到了简书和简母站在宴会厅的门口,笑着欢迎宾客。
简书依旧一身黑色西装,好似公司年会的打扮。简母一身深紫色的旗袍,头发盘了起来,颈间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
“准备好了?”陆楚桥靠近简锦耳语。
简锦浅浅一笑,她从未松懈。简锦用力地闭上眼,然后睁开,双眼突然变得有了光泽,宁静无波不见了,换了一双利刃,杀人无血光。
“嘿,小美女。”突然有人一手揽上简锦的腰,雷铭电力十足地出现,“你今天好漂亮啊。”
“晚上好。”简锦笑着回答,来往的人太多,自己还是不要挣扎比较好。
“好久没见了。”雷源自雷铭身边走出,同简锦微笑。
“好久没见。”简锦同样微笑,“介绍一下,陆楚桥,我朋友。”简锦引荐身边的陆楚桥。
“陆大律师,谁人不晓。”雷铭说着伸出手,“如果哪天启明要分家,我一定找你打官司。”
“雷铭!”身边的弟弟不悦地开口阻止,眉头无奈地皱起。
陆楚桥只是微微牵了下嘴角,丝毫没有表现出笑意,继续自己冰山的形象。除了简锦,他和谁都是这副面孔。
“我今天没有女伴,小美女你要帮我。”雷铭紧紧地揽着简锦,“做我女伴吧,让雷源同陆律师进去。”
“什么?”简锦看着雷铭,他要耍什么花样?
“我要是同自己的弟弟出席婚礼,就会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雷铭无比紧张地看着简锦。
“既然如此,我回车上等你。”陆楚桥突然开口,笑着同简锦说。
“可是——”简锦一愣,刚要开口。
“我会记住你的好的。”雷铭将简锦抱进怀里,感激地对陆楚桥眨眼,“我愿意以身相许报答你。”
“客气了。”陆楚桥不愧是陆楚桥,只是笑笑,便转身离开。这样最好,雷铭是所有人里,简母认为最无害的,所以,他的女伴也是最无害的。简母一边要顾及启明的面子不能有太多动作,一边也很放心这个吊儿郎当的大少爷不会来耍什么花招。如此,简锦最安全。
“恭喜你啊,简书。恭喜伯母,祝您早日抱孙子啊。”雷铭已经揽着简锦到了门口。
简锦看着对面的女人,有礼地微笑。“恭喜。”然后转向简书,伸出手,“恭喜你。”
“谢谢。”简书礼貌地点头微笑,伸出手轻轻一握,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然后便转头同别的宾客招呼,同样的笑容,同样的动作。对他,这是场戏。他扮演的是商场的简书,成熟温和、睿智有礼。
雷铭牵着简锦的手走到角落,递了一杯果汁在简锦手上。两人一起打量着水晶般迷离剔透的宴会厅,这里泛着炫目迷人的银色。
“来跳舞吧。”雷铭突然牵简锦的手。
“不。”简锦急忙躲避,“吸引目光不是我今天要做的事。”她只要出现,然后笑着恭喜新人就够了,不需再多做任何动作。
“不打算回答记者提问吗?”雷铭略带困惑地皱眉,神秘地微笑。
“为什么要回答?”
“因为,记者就要过来了。”雷铭靠近简锦耳边,轻声提醒,“要跳舞吗?”雷铭再次伸出手邀请。
“好。”简锦急忙抓住雷铭的手,走进舞池。
音乐缓缓响起,法兰克·辛纳屈的《Bewitched》(译名:被迷惑的)。
简锦越过雷铭的肩膀,看到一个记者模样的人冷漠的眼神,气愤而又无奈地看着她和雷铭的身影。
“谢谢你。”简锦笑道。
“I"mwildagain,”雷铭揽着简锦随着音乐起伏,轻声哼唱,“Beguiledagain,Asimperingwhimperingchildagain,BewitchedbotheredandbewilderedamI.”
“呵呵。”简锦轻声笑起来,这个男人怎么能生活得这么轻松逍遥,好像生活中没有困苦一样,或者有,他却能选择视而不见,“为什么你能这么快乐?”
“有美人儿在怀,有美酒,有天籁,为什么不开心?”
“可都是暂时的。”
“小美人儿好贪心啊,还想快乐一辈子。”雷铭突然旋转,同时托起简锦的腰,简锦整个人突然好像飞起来一样,险些惊叫。简锦转头看四周,正好迎上简书的目光。
简书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的方向,嘴角的笑有些凄凉,却又有些安心的感觉。
双脚慢慢落地,简锦好像停了弦的八音盒一样,站在原地。
喧哗的宴会厅突然变得空旷寂静,所有人都瞬间消失了。两个人好像站在天平两端,无法前进,无法走开。微妙的平衡,在敌人和亲人之间,在信任和背叛之间,在你死和我活之间,在坦白和欺骗之间……在诉说和沉默之间……
“Couldn"tsleep,wouldn"tsleep,
ThenlovecameandtoldmeIshouldn"tsleep……”
音乐声渐没,简锦慌乱地离去,躲进洗手间里。简锦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皱眉,她真的可以支撑下去吗?她真如自己想象中勇敢坚强吗?
“简小姐,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身后突然有人开口。
简锦转身,看到一个女子站在她身后,胸口挂着一家报社的工作牌。果真无孔不入啊。
“在这里?”简锦环顾四周,提醒对方不合时宜。
“简书订婚,请问你现在心情如何?”女记者已然开炮。
开玩笑吗?简锦看着对面的女子,她以为她在同谁打交道?简锦若是这样便被她牵着鼻子走,简锦就不是简家人。
“简小姐,这么开心吗?”女记者见简锦沉默,便继续追问。
简锦理也未理,径直擦过女子,向门口走去。在洗手间里接受访问,简直滑稽。
“外界盛传,简书同你关系非同一般,并不是一般的兄妹之情,对此你有何评价?”
扶在门上的手突然用力,“砰”的一声,门被弹开。简锦转头,寒冰一样的目光射向女子。女子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女孩儿会有这样的目光。
“外界盛传,你何不去问外面的人?”简锦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