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霖见方晖脸色突然凝重起来,还道他忽然提及锦衣卫心中不快,当时便岔开话题道:“我姐姐一见到我,二话没说就赶来救你了”方晖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随即起身走向欧阳露,说道:“欧阳大人,小房子有一事相告。烦请借一步说话。”
欧阳露正与那隘口的军官交代边事,见方晖脸色凝重,口称“欧阳大人”,心下一沉,问道:“有什么事?这里不能说么?”方晖答道:“在下不知此事是否事关机密,有甚后果。”
欧阳露点了点头,向那军官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那军官依令退下,心中暗自纳罕之余,颇有不满,实不知这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竟何以是锦衣卫中的上司。
欧阳霖见方晖脸色并无半分嬉笑之意,欧阳露又屏退了那军官,知道必有正事,自己便也不过去旁听。只见两人交谈了数句,欧阳露脸上大显讶异之色,又谈了数句,两人都立起身来。欧阳露道:“事不宜迟,如去晚半分,那厮如遇上安大哥的大队,难保不兴风作浪,我们等不得雨停,叫军校们换了马,这便出发吧!”
欧阳霖闻言一惊,说道:“连追带战了一夜,外面雨尚未停,这便走了么?”
欧阳露点点头,道:“是有紧急军情。你和方公子不是锦衣卫的人,方公子又极疲累,你们歇歇,雨停了便回大同去吧,不必陪我们去了。”欧阳霖点头称是。欧阳露又叮嘱道:“你们需在此处休息好了再走,你二人武功虽然不弱,但草原之上,那些瓦剌奸细尚未尽除,你们回去之时,须要小心。”
众锦衣卫换过马匹,即向西行,方晖见锦衣卫苦战之后,又是日夜兼程地赶路,一众人默然遵令,并无半句怨言,足见平日里教勒部众之严。
方晖疲累已极,一觉呼呼睡去,直到日已西斜,欧阳霖跑来撩拨他,方才醒来,此时外面的大雨,却也渐渐地止了。方晖伸了个懒腰,哼哼道:“好舒服,初时紧张,此时放松了下来,身子倒似散了架一般。”欧阳霖坐在他床边,伸手刮了他一下鼻子,笑道:“懒虫,捡回条命来,还嫌累么?”两人经历过舍身相护、百里驰援这一仗,都是觉得关系又近了一层。
方晖坐起身来,拉着欧阳霖的手,默然不语。欧阳霖初时羞红了脸,后来颇觉两人就这般坐着,不发一言,心内也极是喜乐宁静。两人坐了良久,都觉万物便此停留此时,也是人间至乐。不知过了多久,欧阳霖轻轻地抽回手来,悄声道:“方大哥,天色不早啦!”
方晖一愣,抬头看了看窗外,确已不早,若不及时启程,恐怕天黑之前返不了大同城了。当下却是哈哈一笑,说道:“嗯,天色确是不早啦,不如你我就此安寝了罢!”欧阳霖大羞,啐了他一口:“才捡回命来,却又没了正经!”
方晖心下大乐,于九华山上之时,他时常也说些风言风语的调笑话,但此时与自己心上人调笑,感觉又自不同。见下午斜阳,映在欧阳霖脸上,绯红之色,如云似霞,一时之间,不禁看得痴了。
自外长城以至大同,一马平川的一百六十里草原,此时虽是初冬,但新雨过后一弯彩虹挂在天上,两人双骑并辔,一路上有说有笑,往大同城南归而去。
行出数十里,日头慢慢地斜下西山去了,按来路计算,天擦黑之时,两人可归大同北门了。欧阳霖一时性起,说道:“方大哥,你我都多在南方,少来北地,这莽莽草原,想是你以前并未见过?”方晖点点头,说道:“我以前确未见过如此辽阔草原,背倚高山,蔚为壮观。”
欧阳霖咯咯娇笑,说道:“人说南人乘船,北人骑马,我们平日里都未曾怎么习骑马术,今日里比较一回如何?”方晖心道,自己在旧约盟之时,虽然多在九华山上学艺,但北方亦曾来过数次,至于马术,数百里或奔袭追杀,或疾走避难,都曾有过,随不说如何精湛,却也算得娴熟。但见欧阳霖高兴,便点点头,说道:“比一比倒是可以,不过总得有个彩头,你输了却输给我什么?”
欧阳霖鞭稍一指,说道:“前面十数里外那个土坡,先赶到者为胜,谁输了的,晚上大同城里请客罢!”
方晖微微一笑,本待说,你若输了,给我在面孔上香一香,转念之下,这般调笑多了,莫要给她看做了轻薄之徒。当下点点头道:“便是如此说,想来大同城内,三十年以上的汾酒,还是有的。”加上一鞭,那坐骑撒开四蹄,泼辣辣向南跑了下去。
奔出一阵,眼见欧阳霖的骑术着实不低,两人双马,头尾相衔,一时难分上下。再奔一阵,欧阳霖忽然叫道:“咦!那是什么?”方晖更不回头,笑道:“快输了,想使诈诓我么?”
欧阳霖却不接口,在背后叫道:“不是说笑,方大哥快回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方晖听她言语,不像是开玩笑,当时拨转马头,驰了回来。欧阳霖坐在马上,挺直了身体,脖子伸得老长,指着前方不远处道:“方大哥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方晖依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长草枯黄,风吹之过,露出一堆白骨。方晖淡然一笑,说道:“白骨遗骸,这方圆数百里,难道还少了?”
两人策马缓缓走近,欧阳霖细看之下,问道:“方大哥,你昨夜经过此地之时,可还见到的么?”方晖摇头道:“昨夜我被那穆特尔挟持疾行,想是路上错过了,一时不察,没有见到,也是有的。”
欧阳霖沉思片刻,又道:“不对的。你昨夜或许是路上错过了。但我与姐姐,十五名锦衣卫,一直循着你们足迹追来,况有锦衣卫中追踪着称的那个老戚,决不至于许大骸骨都发现不了。”
方晖点头称是,但草原上遗骸,原本常见,也非什么大事,两人策马前行,渐渐地谈论到适才马术输赢之事,未分胜负。行得数里,欧阳霖惊叫起来:“方大哥,前面又有骸骨!”
这一来,两人都留上了神,一具白骨突显,可说偶然,但接连两次,事情必有蹊跷。方晖沉吟半晌,问道:“日间在那关隘中,那守隘的军官可是说,近两月来没见什么商旅通过的么?”
欧阳霖点点头,说道:“是的。昨日我们在大同市集上,与人闲聊风土人情,大同人言道,这正北之门,出了外长城北连朔漠,便是行商之队,也自很少走的。大多是向东而去,取道宣府、庆安之地,便算跟瓦剌人、女真人做生意,也是西去平虏出关,不会径直北上。”
方晖喃喃自语道:“这个奇了,此处人迹罕至,便在日间,是谁将骸骨拖到此地呢?”当时离镫下马,走上几步,来看这骸骨有什么古怪。
但见那骸骨骨骼已经风干,实是一具多年的枯骨。正查探间,欧阳霖已经纵马过来,问道:“方大哥,可还看得出这骸骨是怎生死的么?”方晖笑道:“这人死了至少十几年啦,我怎看得出”一语未毕,嘴已惊讶得合不拢来。
只见那枯骨头顶,赫然便有五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