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深冬冷风袭人,灌铅般的天色分外低沉,压得人好像呼吸不了。
我们几人身穿着深黑的西装,手腕带着白花,沉痛而压抑。
毕竟,那个人是认识了快10年的朋友,关系再淡薄,不可能置身事外。
但慈如怎么就那么傻,有些事为什么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呢?
出席的除了十多个大学同学与公司同事,也就木盛楠在国内的几个好朋友。其实,慈如的朋友并不多。
我与木盛楠几人本想建议一切从简,可慈如母亲痛哭流涕地抱着慈如的骨灰,喃喃念道:“我女儿命太苦了,一辈子都堙没在人群中,连葬礼都不能风风光光地办了吗?”
伯母无望而悲痛的目光刺痛了我,我莫名地生出了浓浓的愧疚感。
是不是我也是慈如跳楼的刽子手。
慈如好强,大学时候在成绩与社团活动上总与我暗暗较劲,但老是以一名之差而败于我。毕业后,其他室友混得风生水起时,她家却偏偏破产,瘦弱的她还得承担着赡养病父弱母的重则,压力巨大。最终疯狂一把,跟随盛楠远赴美国,没想到盛楠始终无没有告诉她,爱不爱她。
好强而敏感的她终于崩溃,而这崩溃付出了最决绝的代价,自杀。
可是人为什么要比较,要较真呢?
“从小她有心事从不跟我们说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老是笑着跟我们说,没事呀,就算有事也都会解决的呢。”慈如母亲推着已受不了噩耗而中风痴呆的父亲,双目泪水浑浊,始终无声。
灵柩之前,照片上的慈如绽放着明朗的微笑。
盛楠扶着她,痛苦地别过了头。
他多希望慈如妈妈骂他打他,责怪他逼自己女儿走上了绝路。她越是宽容大度,盛楠内心愧疚与悲伤越成倍数发酵。
后事全权交给了盛楠,他忍着情绪,有条不紊地把一切后续完美处理好。
母亲碎碎地说起慈如小时候的趣事,眼里透着回忆的恍惚,似乎灵魂早已穿越时空,重回与女儿相渡的光阴。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又不忍心打断。
齐楚秦抱着大肚子,艰难地蹲下去,“伯母,您放心好了,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照顾您和伯父的。”
我拉起她,眉目深敛,凄道:“阿楚,你们放心好了,以后我和盛楠会好好照顾二老的。”
慈如的死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场意外的悲痛,尤其是自己与盛楠他俩就是最直接的刽子手。无法挽留慈如的生命,那她父母的余生就是自己弥补的最佳方法啊。
迟迟和齐楚秦怎么会不知道我心里压抑的罪恶感呢?
迟迟低低地说:“没有苏见与木盛楠,或许她还会碰上张见,林盛楠的。”
“每个人都有道命定劫数。慈如钻了牛角尖,迈不过去,无关别人。”
“可是恰巧我就是苏见啊。”我悲痛回答。
迟迟总是看得那么透彻,只是奈何我身是局中人,一时间难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请这迷雾茫茫的前因后果。
当夜,其余人等都彻底散场。而迟迟与齐楚秦本想多陪几日,可盛楠执意让她们早些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苏见,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认识慈如的吗?”盛楠收拾着慈如的房子,回头看了一眼正捧着茶杯的我。
我摇摇头,“难道不是在公司吗?”
“不是。”盛楠低着眉头,嗓音嘶哑。“你记不记得我妈妈曾说过你生日的时候,我回来找过你。我请你朋友转告你,想见你。可你朋友说你没空。我离开了。那个时候,我看到你好多朋友都在为你庆祝,你还是如以前那般,只要你愿意,你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看到你活得那么开心,我就放心地离开了。晚上和几个朋友聚会完毕,在巷子里救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就是慈如,她很不开心,因为你那么受欢迎,而她,却一直被同学冷落。”
木盛楠几近压抑至轻描淡写的陈述让我近乎泪崩,往事纷纭。
“不是这样,我们都很喜欢慈如,是她好强清高,不愿与我们相处。而你的归来,我从头到尾,一无所知,否则,我是会追上去的啊。”我带着哭腔解释。
我是这样不想被木盛楠和慈如说冤枉。她们于我来说,是那么重要。
“没关系,阿见,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他轻轻地说,他望着窗外。
我望着窗旁挺拔的背影,时光不再的伤感紧紧裹住了我。可这个画面让我顷刻难受到无法言喻。
木盛楠转身,逆光中,他的眉目寡淡,似乎如老僧般入定平静。
“那天我救下了慈如,作为交易,她答应我不在你面前提起我的存在,以后她经常写邮件倾诉她的生活与情感。但我和她再没见过面,直到那天她在我办公室看到我。”
家常的声音听起来却怨怼丛生。
这些事情从没人跟我提起过,我一直以为自己与盛楠感情消散后,各人会回到彼此的生活轨道,正常地工作生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无论是花好月圆或情路再添几道新伤,总归该明媚地活着。
可是……最终还是间接影响了慈如。
我低下头,任眼泪融入滚烫的白开水中。
“那晚慈如问我对她有没有丁点动心,我却选择了沉默。”回忆点滴,木盛楠眼眸幽暗翻滚,“你知道我是多么后悔吗?”
“你也别太自责了,感情这事勉强不来。”我涩涩地劝慰。
多么无力的劝解啊。
盛楠笑,意外地有些讥诮与不甘,“阿见,不是每个女孩都如你那么决裂爽快。”
原来,盛楠一直没有原谅自己,他还在怨着自己当日的悔婚。我的眼泪更急更大,最终抑制不住,无声的幽泣转为痛苦的呜咽。
从小到大,他都只哄着我笑,从舍不得我流半滴泪,见我伤心落泪,他本能地拉我入怀。
尽管泪意汹涌,我却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挣脱了他的怀抱。
木盛楠看着虚空的怀抱,绝望地垂下了手,唇瓣翕张,欲言又止,最终只平淡地压抑着,“很晚了,你回去吧。伯母这边我会照顾好的,等帮他们申请美国护照了,我会接他们去美国安享晚年的。”
灼热的水杯紧紧压着手掌,钻心的疼痛透敏感的感知神经,导入我的每一个细胞。
盛楠,我不是故意想伤害你。如果让慈如看到,她又会伤心。而且,我已经接受不了你的怀抱。我用力地握着杯子,深深吸气,默然半响后,“那去美国的这段时间我来照顾二老吧。”
我的平静似乎在木盛楠的预见中。
他不悲不喜地拿起抹布,全神贯注地擦拭书桌上饮水杯。
“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盛楠似若未闻,并没有回头。
傅知靖早在楼下等待多时,见我出门,忙拿起大衣给我披上。
见她眼眶泛红,他心疼地抚着我脸庞,问:“怎么了?”
我反手握住他宽大的掌心,笑道:“没事,我们回家吧。”
傅知靖温柔笑笑,不再追问。
我回头。
房间的窗帘舒卷着,木盛楠颀长的身影藏在窗帘后,如雕塑般静站着,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