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最有名的五福戏班子在聚源楼挂牌演出。消息传出,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戏楼在左右楼上靠近戏台的地方设了官座,每座之间用大屏风隔开,给那些达官贵人或富贵人家的女眷。其中甲字间的观戏视野最好,却早早被人包下了。
甲字间的客官也早早到了,聚源楼小二迎上楼后,热情地看座,询问道:“不知客官要什么茶点?”
“一壶白毫银针,再各一份如意糕和玫瑰酥酪。”
“好叻。”小二忙去张罗,心里八卦地想,明明两个大男人,偏点了女人家爱吃的糕点,八成等会儿会有女眷。
待小二走出官座,金老板满脸堆笑,拱手向郑浈义做礼:“承郑老板帮忙,这事若成了,金某必当好好答谢!”
郑浈义托住他的手,笑答:“都是同行,有利一起吃,哪用客气?”
“就凭郑老板替老金我搭这座桥,我便要谢你了。”金老板作揖一番,又与郑浈义闲话几句,继而站在栏楯旁,盯着聚源楼大门。今天要见的人,凭他,现如今是不敢直接邀见的,只能借郑浈义的面子帮他约出来。想到这里,金老板收起了奉承人的嘴脸,暗地里面露狠色。
金老板是长安本地的木材商,人脉广阔,朝廷和官府有什么工程,户部张侍郎原常承包给他,两人早有利益往来。哪知上半年自己侵吞公款外加没有打点好张府,大大得罪了张侍郎,断了财路,否则现在皇帝行宫的木材供应哪轮得上郑浈义这后起之秀,自己还何须巴结这么一个后辈小子?不过……金老板心里飞快地动着心思,渐渐面露得意之色。
不多时,小二端来了茶点。郑浈义沏了两盏茶,自顾自喝着。
听戏的人越发来得多了,楼下两厢和散座上的位子陆续被填满,这些人大多要了些粗茶干果,三五成群闲话着。
这时,金老板眼尖地看到踏进台门口的一个年轻女人。她由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簇拥着,从楼上并不十分能看清楚她的样貌,只觉身段弱柳扶风。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张侍郎最宠爱的小妾姜氏。这时只见在门口候着的一个伙计连忙迎上去,问:“这位可是张府的四姨娘?”
那女人媚眼如丝,瞟了伙计一眼。
伙计道:“郑老板在甲字间恭候多时了。”
“劳他多等。”说着捋了捋垂在鬓上的步摇,使伙计引路,一众人跟了上去。
姜氏此人深得张侍郎宠爱不是没有缘由的,她浑身都是妖娆劲儿,尤其那双桃花眼,水光涟涟,看似弱不禁风,却又藏风尘之色,实在有点勾人。她已到甲字间,看着站在面前的郑浈义,此人器宇轩昂,气度不凡,着实是个美男子,即使已见过几次,还是有点心里痒痒的。同时她也看见满脸堆笑,肥硕臃肿的金老板,顿时面有愠色。
郑浈义注意到姜氏的变化,不动声色地移了几步,挡在姜氏和金老板之间,微微一掬道:“四姨娘有礼。五福戏班名满长安,在下慕名而来,好巧地听闻四姨娘也爱听戏,便邀您共赏,四姨娘莫怪。”
姜氏服了一服,道:“郑老板盛情,贱妾却之不恭。不过,跟有些人一起听戏,莫不是倒了胃口?”
听姜氏话音尖锐,金老板自知上次的疏于打点,让这位最受宠的小妾也少了甜头,忙道:“四姨娘大人大量,老金今天就是来赔罪的。您站着也累了,不妨先坐着歇息一下。”
姜氏一听“赔罪”二字,脸上便有点松动,金老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姜氏便莲步轻移,坐到锦榻上,见桌上摆着称心的糕点,又见官座离戏台近,不觉面露微笑:“甲字间的视野倒是顶好的。”
“可不是,这是您最爱的点心,且尝尝。”
四姨娘的指尖上涂着鲜红的豆蔻,轻轻捏起玫瑰酥酪放在嘴边的样子煞是美艳。金老板看得呆了呆,随即被郑浈义眼风一扫,便来斟茶。
“如何敢当,竟麻烦金老板给贱妾斟茶。”
金老板看向姜氏,对方靠在椅子扶手上,轻然哂笑,这哪是不敢当的样子?却一时不敢多言,只得赔笑。
郑浈义好似闲聊地说道:“平日里只知道金老板精于生意,今日才知道他也是五福戏班的戏迷。”
“五福的戏子身段好,把式好,尤其那个旦角,唱腔更好,如何不沉迷?我每年哪,没看五福戏班的戏,心里就总像有什么事没完似的。”
一众人都笑了起来。郑浈义又道:“他还有个雅好,喜爱收集珍玩,前些日子邀我赏玩一块血玉。说起来,在下虽见过不少玉石,但那样别致的,还是第一次见。”
姜氏蓦地眼睛一亮。金老板心下了然。他曾没少巴结张府的女眷,姜氏酷爱血玉,他老早就知道。这一回,幸好得了块上好的,才能如此方便投其所好。
金老板谄媚地接腔道:“老金虽也知这玉好,却不如四姨娘精通鉴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巾帕,**般慢慢展开,露出里面那支殷红欲滴的东西,“便是这支血玉紫珠钗,四姨娘觉得,如何?”
姜氏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之色,用兰花指捏起钗,放在眼前端详,又仔细摸了摸:“果然是好东西!”略一顿,继而隐晦地朝金老板笑睨道,“……与寻常的很不相同。”
“我就知道四姨娘懂玉!”见金老板如此巴结,姜氏心知赔罪的器物就是这支血玉紫珠钗,不觉更欢喜,对血玉竟摸了又摸,放下了又拿起来,越看越觉得妙。
金老板看出姜氏爱极,知道这事已经有底,便又道:“好玉配老金,太俗,这不,眼前有佳人!这血玉在四姨娘手里,才叫相得益彰。还请四姨娘替老金收下,让它有个好去处。”
姜氏闻言,一堆主意和猜测在肚子里转了一圈,但转念又想,就要吃到嘴里的好东西谁舍得吐出来,就算有什么事,也是那一帮子男人的事。于是假装推诿一下,便叫丫鬟代为收下。
金老板见状,附过身去低声说:“张侍郎那儿,还请四姨娘多说道说道。”
“金老板的心思,贱妾自然懂,只是……。”她略疑惑地用眼光扫了一下郑浈义,见他毫无异样反应。金、姜两人都是人精,互递个眼色,当下便心领神会。金老板总算松了一口气,笑得也格外松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