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裴小虎出门前，道锦娘手上的擦破伤处未好，不许她再去作坊。锦娘知他关心自己，便顺了他意思留在家中。裴小虎这日也早早地回来了，小夫妻一道吃饭、闭门，共处一室，感情倒比先前更近了一步。
不想才过了几天，钧台那边竟来了告丧的消息，说是舅母林氏不幸病重去世了，让立即去奔丧。锦娘与裴小虎闻讯后，当夜便赶了过去。
去世的林舅母生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早几年前得病死了。万娘舅中年丧妻，悲痛难当，裴小虎的表兄是个老实人，应付不了场面事，表嫂如今正好大腹便便，再几个月便要生，家中的大孙女也才七八岁，都顶不了什么用。全是锦娘帮着万氏操持丧事。如此忙乱了小半个月，才算发丧完毕，偏万娘舅又跟着病了，万氏不放心就这么走掉，便让裴小虎和锦娘先回钧县，说自己再留些时日。
锦娘怕万氏操劳过度万一也倒下了，做主让裴小虎先回钧县，自己留下继续帮着照料万家的事。如此又过了些天，万娘舅身体渐有起色，万氏便催促锦娘回去，道新婚夫妇不好分开过久，说自己再过些天也就回了。
婆婆既这么坚持，锦娘便应了下来。
钧台距离钧县不远，大约一天路程，早上出发，晚间可到的样子。
次日一早，辞别万氏等人后，锦娘上了辆去往钧县的熟人的马车，在路上行了一个白天，傍晚的时候，抵达了钧县。那人特意将锦娘送到裴家所住的巷子口，这才放她下来。
锦娘跳下车，道谢过后，挽了包袱往巷尾自己家走去。但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这会儿日近黄昏，差不多晚饭饭点。平时这时候，这街巷里正热闹。白天在窑厂的男人们陆续归家，女人们忙着烧火做饭，小孩子撒丫地追着归笼的鸡鸭满巷子里乱跑，一不留神说不定就会撞上。
但此刻，锦娘所见，却是门扉紧闭，冷冷落落，快到自己家门口了，竟也遇不到一个人。
她离开，也不过才半个月而已，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锦娘到了自家门口，发现门是半掩着的，以为裴小虎在家，进去叫了声，却不见他出来。进屋放下包袱后，看见他挂在椅子上的一件外衣，仿佛是匆匆出门随手甩过来的样子，心中觉着不安。踌躇了下，出来去拍隔壁的门。
隔壁住着五婶一家。没人应门，仿佛全都不在。又去拍另一户，还是无人应声。
锦娘愈发觉得奇怪，最后去拍四堂伯裴道通家的门。想来那个牡丹花林五娘，应该在的。
她成亲当日，新郎官裴小虎为了万花楼的那个相好，先是错过迎亲，继而拜堂迟到的事，早就经牡丹花的口，宣扬得半个钧县人都知道了。而且不止这样，平日到了这时候，林五娘还最爱倚在自家门外，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留意锦娘这边的动静。
但这会儿，锦娘拍了好几下门，和别家一样，许久也不见有人应声，以为人不在，无奈正要转身离开时，才见门从里开了条缝，露出了林五娘的一张脸，显得有点心神不宁似的。见是锦娘，这才把门开得稍大了些，但并不说话，只是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她。
锦娘朝她笑了笑，道：“我刚回家，见小虎不在，巷里也没什么人，觉着有点奇怪，所以想过来问一声。大家都去哪了？”
林五娘道：“我怎么晓得！我爹十几天前就病了，如今更是病得不省人事，全家人都在着急，哪里有心思去管别人！”
“四伯病了？”
锦娘讶然。
她和裴小虎去钧台奔丧前，记得还见到过裴道通一面，他正忙着在张家官窑里烧龙缸，看着好好的，怎么才半个月，一下子就病得“不省人事”了？
“是啊！这两天还一直说着糊涂话，我家金宝叫他爷爷都不晓得应呢！”
“你要是没事，我关门进去了，还要给我爹熬药哩！”说罢，也不管锦娘还在门口，“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随即传来上闩的声音。
锦娘被牡丹花的举动给弄得莫名其妙。原本还想再探下病情的，只对方摆出一副不愿人上门的样子，她自然也不会勉强进去。站在台阶下，扭头看了下四周，见冷冷清清，对面一片爬了斑斑青苔的老瓦墙头上立了只黑鸹，苍茫暮色中，黑鸹泥胎似的一动不动，用它两只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眼神里竟似带了点残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竟联想到那晚差点撞到了自己的那个宋司南的眼神。心里愈发觉得不安起来。踌躇片刻，正打算去闸房找裴小虎时，忽然想到了宋二娘和石头，立刻转过身。
宋二娘家住不远，穿过条巷子就是。这会儿，他们母子应该也从作坊回家了。
锦娘快步到了她家门口，见门扉也是紧闭，拍了几下，门开了，正是宋二娘。
“锦娘，你回了啊？“
宋二娘的脸色瞧着也不大好，嘴唇灰白，有气没力的样子。见拍门的是锦娘，这才提起精神，朝她露出一丝看起来非常勉强的笑。
锦娘心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急忙问道：“嫂子，我刚回来。小虎不在家，边上邻居也不在。刚才拍了几家的门，倒是见到了五嫂子，只她说她公公病得不省人事，也没多说就关了门。这是怎么了？”
宋二娘眼睛一红，眼泪便似要流下来了。
锦娘一惊，急忙抓住她胳膊，“到底出什么事了？”
正在这时，屋里的一扇门忽然打开，石头从里飞奔而出，嚷道：“我要去救荷妞！我要去救荷妞！”
宋二娘急忙去追他，在他跑出门前，从后一把扯住了他胳膊，石头奋力挣扎，宋二娘死死抓着不放，操起地上一把扫帚，朝他腿扫了过去，一边狠狠打着，一边流泪骂道：“不许你过去！这不是咱们能管的事！”
“三婶！求你快去救荷妞！”石头扭头，忽然看见了锦娘，立刻呲牙咧嘴大哭起来，“他们烧不出龙缸，就要拿荷妞去祭窑！再不去，她就要被活活烧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