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走,众人如何肯放?死活拉着不让,笑他定是畏惧河东狮吼。没奈何,裴小虎只得又坐了下去。再一番猜拳行令,觥筹交错,喧哗坐起间,白仙童喝了几盅,似乎醉意渐重,朝裴小虎越靠越近,最后竟从桌下暗暗伸手过去,勾住了裴小虎的一只手。
裴小虎一惊,与白仙童对视一眼。见她眼角含春,粉面生霞,正双目脉脉地望着自己,愣了一愣,忽地想到锦娘,猛地抽手而起,动作太过忙乱,以致于差点撞翻身后椅子,惊动了众人。见众人看了来,面红耳赤,道了句“见谅,实在是有事,先走了,今日这酒记在我的账上。”说罢转身便匆匆往外而去。
包厢里顿时气氛大变。小如来等人不明就里,还在朝裴小虎背影顿脚挽留时,张清智朝白仙童丢了个眼色,白仙童会意,忙提裙追了出去。
裴小虎匆匆行至包厢外的走廊,白仙童从后追上,扯住裴小虎的衣袖拦住他去路,垂泪道:“小虎哥,我就真这么不堪?怎的如今你见了我,竟是畏如狼虎?”
裴小虎生怕被人看到了,忙用力扯自己衣袖,不想白仙童腿脚一软,就势竟扑跌到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不放,低声道:“小虎哥,仙童自第一次见你起,便一心倾慕于你,至今仍守清白之躯。你既已成家,仙童自知身份低贱,绝不敢有什么妄念,只求能脱离苦海,服侍你和嫂嫂,便是仙童前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裴小虎脸涨得通红,不敢看她脸,扭了头,勉强道:“仙童,先前我已经跟你说了,往后我只把你当妹子看待。你切莫再有这等念头。”
白仙童哽咽不已,仰脸望着裴小虎,泪落纷纷道:“小虎,我不信你绝情如此。否则成亲当日,你为何还要撇下她来救我?”
裴小虎终于扭回脸,望着白仙童,涩声道:“我撇下人去找你,是怕你出意外而已。往后你别再这么傻了,早些寻个合适的人,终生有靠,这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白仙童闻言,哽咽更是厉害,紧紧抱着他不放。裴小虎扶住她肩,将她轻轻推开,急忙往楼下去。
“小虎,从前你待我,也并非这么绝情。莫非是你那新娶的媳妇厉害,不许你再与我往来?”
白仙童抬起脸,忽然对着裴小虎背影问道,目光无不幽怨。
裴小虎已经走下楼梯几步,闻言停住,转头看了眼白仙童,见她一张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有心想说几句狠绝之话,但想到她从前待自己的好,一时却又不忍。踌躇摇摆之时,见她肩膀微动,似乎又要朝自己走来,忽地想起锦娘,一凛,立刻正色道:“和她无关。能娶到她,是我裴小虎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自己立下过誓言,此生对她一心一意。”说罢转身,快步下楼而去,再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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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小虎出了醉仙楼,才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想到刚才酒楼里一幕,又想到自己瞒着锦娘来这里,撇下她独自一人在家,也不知她现在如何,心情一阵忐忑,又一阵愧疚,急忙加快脚步往家中方向赶去。到了门前,见四下静悄悄的,黑漆漆一片,试着推了推门,发觉不过虚掩着,晓得是她在替自己留门,急忙推门而入。夜深人静,开门时便愈显咿呀作响。
锦娘人在屋里,等到这辰点了,见他还没回,怕有宵小不轨,正打算先去把门闩了,忽听大门处有动静,便开门探身出去,问了一声,听见裴小虎的应声,知是他回来了,正要迎出去,听裴小虎道:“锦娘,你先上床睡吧。我去冲个澡。”
锦娘等他等到这时候,原本也觉有些疲了,先前只是不放心他,这才一直坐着枯等。此刻见他回了,心便放了下来,当下回身,拿出裴小虎等下要换的干净衣裳。
方才在酒楼里,后来不止有白仙童,张清智等人边上也坐了些歌姬,包厢里脂粉味极浓。裴小虎唯恐锦娘察觉起疑,所以一回来便急着去冲澡。到了后院井台前,脱了衣服,打水从头浇淋而下,反复冲洗数遍,又拿青盐漱洗嘴巴后,这才往屋里去,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熄了灯上床。
裴小虎上床躺下,开口才叫了声她,锦娘便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酒气,问道:“你喝酒了?”
裴小虎没想到她鼻子灵敏如斯,心一跳,知道瞒不过去了,忙道:“是喝了点。先前在闸房值完班,几个兄弟招呼,推辞不过,便坐一处喝了几盅。”
今春下雨不多,运河水源吃紧,启闸闭闸要依水量而定。规定要积水高至六七板,才能开闸放船通行。锦娘晓得今天闸口水满放行,到夜间子时便又闭闸,许多船只为赶上过闸,全在连夜航行。所以此刻听他这么解释,也并未起疑,只道:“你也应累了,早些睡吧。”
裴小虎见她信了,松了口气,只终究还是有些心虚,过了一会儿,试探着又道:“本来说好去作坊接你的,不想失了约,又让你在家等了我许久,你没生气吧?”
锦娘翻了个身,朝向他,笑道:“你好好在闸房里做事,就比什么都好。我自己回家又有什么打紧的?等你回也是应当的,咱们是夫妻。再说了,你没回,我也不放心自己去睡觉。”
裴小虎见她如此大度体贴,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胸腔里一阵滚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锦娘,我……”
他一时感动异常,忍不住正要向她坦白今晚的事祈罪,却听她嘶了一声,似乎因疼而起,再一摸,她手上仿佛缠了块纱布,觉得不对,急忙起身重新点亮了灯火,这才发现她手掌和手肘处的伤,心疼不已,连声问道:“我就一个晚上不在而已,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
锦娘抽回手,嗔道:“又不是什么大的伤,瞧你弄得一惊一乍。”
“怎么搞的?你摔跤了?”
裴小虎急忙起身,到另间屋里取了盒白药,回来坐到床边,小心替她往伤处擦药,一边擦,一边轻轻吹。
锦娘便把荷妞过来,自己后来送她回家,不想与宋司南的马发生冲撞的事说了一遍。
裴小虎听到宋司南的名字,略微一怔,随即不快道,“是他!你要是有个什么不好,休想我放过他!”
锦娘忙道:“算了。他向我赔罪了,再说我也没事,不过擦破了点皮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裴小虎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但勉强忍了下来,替锦娘小心地擦好了药,重新用纱布裹好,让她躺了下去。
屋里重新熄了灯,裴小虎轻轻抱住她,道:“锦娘,全是我的不是,我此刻后悔得紧。要是我晚上早点回,你也就不会出这意外了。一想到万一你要是被马给踏了……”
锦娘听他语气里满是浓浓愧疚,忙安慰道:“我都说了,只是小意外而已。没事了。”
裴小虎喃喃道:“我往后再不会这样了……”
锦娘觉着他的反应有点奇怪。但想到他如此在意自己,心里还是倍觉温暖。比较起来,他先前的一些轻狂幼稚举动也就微不足道了。当下嗯了声,闭上眼睛,往他怀里靠过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