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掌柜这会儿正慢悠悠地泡着茶，听见乔瑞的话连眼皮都没抬，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方起身倒了杯茶递给乔瑞，自己则取了只老旧的白瓷茶杯斟了大半杯，送到鼻前慢慢嗅了嗅，满意地点着头呷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是想不到，还是——不敢想？”
乔瑞被那杯热茶烫得吸了口气，忙丢开茶杯，余光留意着乔掌柜的脸色。默了片刻，见乔掌柜不作声，乔瑞心头猛地一凸，满脸赧然的应道：“孙儿是不敢想……”
“既然不敢想，为何又应下了？”乔掌柜语气平缓，面容慈和，却不看乔瑞，捧着茶杯转到书桌后头的摇椅上坐了，伸手将抽屉里的账册取出一本来翻看，似并不在意乔瑞的回答。
乔瑞看着乔掌柜的动作，手指微曲，深吸了口气，上前提了茶壶，一边细心替乔掌柜斟茶，一边应道：“孙儿都十六了，总不能老让太爷扶着，早晚都得有自己走路的一天。姑奶奶说得明白，孙儿不敢不应，”顿了顿，见茶杯斟满了，乔瑞慢慢收回手，目光澄澈地望向乔老爷子，“也不想不应。”
乔掌柜这回总算抬了抬眼皮，目光慈和地盯着乔瑞看了半响，满是褶皱的脸上多了抹笑意，示意乔瑞近前，笑叹道：“你能有这心思，太爷便能放心让你跟着姑奶奶了。”
“太爷……”乔瑞拎着茶壶的手微微颤了颤，手指多用了一分力，声音里带了三分疑惑三分慌乱，剩下的便是震惊了。
“你坐着，听太爷说。”乔掌柜笑着拍了拍乔瑞的肩膀，从乔瑞手里将茶壶接过去搁在一旁，重又往摇椅上坐了，眯着眼睛默了片刻，方看向一脸震惊的乔瑞，笑叹道，“我都差点忘了，姑奶奶还不到十六呢……”这话像是自然自语又像是对着乔瑞感叹，语气里带着三分回忆三分感慨，余下四分毫不掩饰的赞赏。
乔瑞紧抿着嘴“嗯”了一声，想起秦文的话，一时间也有些滋味难辩……就算再怎么别扭，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位姑奶奶年纪虽比他小，但看得却比他远，想得比他深，他站在她跟前，有时候竟觉得仿佛在听太爷训话……她还是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他……自愧不如！
乔掌柜微眯着眼睛感叹了一阵，收回思绪，喝了口茶，语重心长地教导自家孙儿：“姑奶奶既说了这话，多半是要让你接手北边的生意。太爷老了……”乔掌柜说到此突然笑了起来，脸上褶子层层叠起，眼里带着些许怀念，自言自语般呢喃道，“小丫头的一番话也是在安老头子的心呐。这驭人之术跟老太爷如出一辙，真不愧是秦家人。她用的是阳谋，光明正大，让人不得不服……”
叹了一阵，乔掌柜方摇头站起来，往书桌前踱了两步，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了下去，看着乔瑞沉声嘱咐道：“你如今年纪轻了些，还镇不住场子，好在太爷还能撑两年，总能多教你几分，学多学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胡九天也是个有真本事的，姑奶奶这番是真为你好，你跟着胡九天便多用些心。至于姑奶奶那儿，”乔掌柜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慨叹，“你若能跟着姑奶奶学个一两分也是能耐。若不能也不必灰心。这世上总有些人非常人能及，你也不必为难自己。”
见乔瑞沉默地点了点头，乔掌柜眼里多了抹欣慰，伸手拍了拍乔瑞的肩膀，默了片刻，神色突然凌厉了几分，肃声叮嘱道：“咱们乔家几辈人都讲求信义二字，这是乔家人的根儿。你既下了这决心，往后就得把姑奶奶当主子看！”见乔瑞微蹙着眉头没反应，乔掌柜的声音又严厉了一分，“瑞哥儿你得记住了，姑奶奶是女子，但你不能把姑奶奶当女子看！”
乔瑞被乔掌柜凌厉的语气震住了……太爷把姑奶奶看得这般重。乔瑞吸了口气，心头巨浪翻腾，那心底里那点不为人知若隐若现的涟漪也卷了去，良久才重重地应了一声“是”。
沁园里，秦文见了乔瑞便转回正房，还没坐下，便见在书房院子伺候的小厮极快地闪到院门口跟紫月嘀咕了几句。
紫月脸上显出抹惊骇来，却并未慌乱，强压着心头的惊涛巨浪，到秦文跟前回话道：“奶奶，才刚书房的小六子来传话，说后院竹林里头忽然来了二十几位军爷，书房那边的贵客发了话，说是手底下的人不知规矩扰了这地儿的清净，请奶奶勿恼。小六子说爷交代了，请奶奶安排几个小厮婆子给外头的军爷送杯茶喝。”
秦文吸了口气，脸色不怎么好看，在回廊下踩着树枝默了片刻，吐了口闷气，朝紫月点头吩咐道：“你去厨房跟贵大娘说一声，多煮几碗凉茶，让贵安叔带到外头去。再去寻曹嬷嬷把这事儿说明白，你们几个也跟着留意留意院子里的人。贵人们喜欢清净，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人多嘴杂。”
紫月眼里多了抹亮光，心头却仍旧压着震惊，强迫自己吸了口气，郑重地应了声“是”，忙叫了银叶一道出了院子。
秦文看着两个丫头忙忙碌碌的背影，扯着嘴角望了望天，十分郁闷地叹了口气。不用说，外头那一群煞星十有八九就是跟着这位六皇子来的！这下可热闹了，她前儿才说陆府太过张扬，这回自个儿只怕也得被逼着张扬一回！这一群人过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偏偏那位六皇子又对她们一家有恩，猛地遇见了总不能装作不认识。何况先前那位六皇子跟靖宁侯世子挑了这么个偏僻地方说话，保不准说了什么他人不该听的辛秘，若当时她跟陆慎有半点不对，只怕这会儿连院子也回不了！
秦文郁闷又恼火地揉了揉额头，见绿墨急匆匆奔了过来，方有气无力地朝绿墨挥手道：“外头的那群煞星我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去书房院子那头瞧瞧，有什么事儿再过来回我。”
见秦文蹙着眉头，神色略显疲惫，却并无慌乱，绿墨松了口气，忙答应着往书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