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瑞才刚坐下,见秦文过来了,忙起身行礼。
秦文摆了摆手,示意乔瑞坐,笑问道:“那些地契房契都理出来了?”
“回姑奶奶话,都理了。”乔瑞点了点头,勉强挨着椅子边儿坐了,清楚利落地回道,“江南那边六个田庄统共八千多亩地,位靠扬州路。庄子十八个,都带了田院屋舍。各类铺子共四十八间,另有九座宅子一家粮行。北边略少些,顺安府四间铺子、一处宅院,京城里头就留了一间铺子,余下的便是北三路的药行跟粮行了。”
秦文凝神听了,沉吟片刻,方又问道:“京城留的是哪间铺子?”
“是醉墨轩。”乔瑞忙答了一句,见秦文微微动了动眉头,心头跟着一动,遂又解释道,“那铺子里头卖的都是些小物件,比别处稀罕些,常来的也就是京城那几家公子哥儿。听太爷说,北边原也有不少铺子,只是去年老太爷发了话,便陆续转卖了,连悦然楼都没留下,就剩这一间铺子,老太爷说要留着给姑奶奶当嫁妆。”
秦文端着茶杯出了会儿神,听乔瑞说到铺子里的常客时心头便有了几分猜测,待闻得老爷子亲自发了话,心头便有数了,晓得这铺子只怕是老爷子留着给女婿当人情用的,遂笑着点了点头,“北边有乔叔管着倒无妨,南边那些庄子铺子如今都是谁在管着?”
“六个田庄、十八个庄子如今都是周彦周大管事统管着,底下二十四个庄头,都是二三十年的老把式。”乔瑞应得极为利落,显然对这些人已熟记于心,如数家珍般挨个数了一遍,“……南边的铺子是岳大掌柜管着,粮行单由沈掌柜主管。几处宅子如今都空着,交由代老三打理。顺安府那边原是各管各的,去年年底才把账交到京城来,如今还是太爷管着。”说到此,乔瑞顿了顿,欲言又止地望了秦文一眼。
“有什么话就一块儿说了!”秦文将茶杯往案几上一摆,好笑地扫了乔瑞一眼,语气里带着点长辈教训小辈的意味儿,“你是男人,得大气些,吞吞吐吐的像什么?聪明人话说一半,那是策略。你在我这儿还啰嗦什么?存心找骂呢?”
乔瑞脸色刷的一下涨得通红,被秦文训得讪讪地笑了几声,心头又是羞又是尴尬。照理说乔老掌柜跟秦家老爷子是一辈人,秦文便算乔瑞的长辈了,说这话原也没错。偏秦文的年纪摆在这儿,比乔瑞还小些,一通话说下来,倒让乔瑞又羞又臊,多多少少还有几分少年人的尴尬。
见乔瑞面色泛红,勉强扯着笑意没敢应话,秦文的声音滞了滞,眉头微扬,深吸一口气,暗自好笑地摇了摇头,她今儿也是粗心了些。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本就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偏她如今年纪跟乔瑞一般大,她拿教训赵兴旺的语气去教训一个毛头小子,也怪不得这小子一脸说不出的苦样。
“你是做大事的人,才被训两句,怎么还脸红了?”秦文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喝口茶缓缓气。还有什么,都说说吧。”
乔瑞被这话说得更是汗颜,忍不住偷偷瞥了秦文一眼,见秦文脸上笑意温和又无奈,乔瑞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拢在袖中的手指捏成拳又松开,带着几分尴尬笑道:“姑奶奶为小子好才教导小子,是小子不争气……”话说到一半,见秦文没好气地瞪过来,乔瑞忙将后头那话给咽了回去,心头却突然热了一分,咧嘴笑道,“那个……太爷让小子跟姑奶奶说说,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骨毕竟不比从前,如今勉强撑着还能看两年铺子,只是姑奶奶得早作打算。太爷的原话,这树呀花儿呀,得剪了老枝才长得茂盛,今年天儿好,种什么都成。”
秦文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滞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去,凝神默了片刻,良久才慢慢呷了口茶口气,将手边的册子递给乔瑞,笑叹道:“乔叔这话可不单是对我说的。”
乔瑞听得心头猛地一震,被秦文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有几分赧然,拱手长揖着朝秦文行了一礼,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瞄着秦文笑道:“小子笨得很,也只得请姑奶奶多教导了。”
秦文没好气地点着乔瑞笑道:“你甭指望我,我这儿还一团乱呢。”语带打趣地笑了一会儿,见乔瑞比方才自在了些,秦文方敛了神色,肃声嘱咐道,“你把那些掌柜跟管事的履历也理一理,回头跟我细说说。”
乔瑞忙应了。秦文捧着茶杯抿了口茶,视线落在乔瑞身上,凝神思忖,直到乔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秦文才回过神来,一时失笑:“你可管过铺子?”
乔瑞被问得一怔,“小子跟太爷学过几年管帐,铺子却没管过……”
“前儿胡九天遣人来回了话,说新开的铺子已经筹备得七七八八了。”秦文点了点头,看着乔瑞笑道,“这样,你先跟着胡九天学一阵,等铺子里的生意顺畅些再接手。”
乔瑞愕然地吸了口气,心头震惊的同时又有些发烫,余光留意着笑容温柔和煦的秦文,心思定了定,慢慢吐了口气,迟疑道:“可胡掌柜……”
“胡九天那儿自有别的差使派给他。”秦文好笑地瞥了乔瑞一眼,耐心教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历练历练了。先前你跟着乔叔,外头的人看在乔叔的面儿上自然不会过于为难你,如今也是时候自己去闯一闯了。”
乔瑞心头泛起一丝热流,心头滚烫,又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汗颜,长揖着应了,垂手默了片刻,见秦文没别的嘱咐了,方才告辞退出沁园,在侧门门口登上马车一路回了西三胡同的乔家院子,直接转到正屋寻乔老掌柜,将秦文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末了,乔瑞才叹了口气,语气中既有兴奋又有些许难以言说的寥落:“姑奶奶这番安排,倒让人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