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院的珍巧送了东珠来:“……虽说三奶奶得了大奶奶送的头面,可是太太说,如今您进门了,和大奶奶、二、奶奶都是一样的,所以这东珠也给您送些来。”
珍巧和珍珠两姐妹是李氏从京里带来的,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让秋菊听得怔怔的,再看珍巧通身的气派,她羡慕不已,还是秋风拉着她坐了:“可巧,奶奶正说去太太哪里,又怕时辰不对,珍巧姐姐来了可就好了。”
秋风把装东珠的小匣子接过去,又塞了一个荷包给珍巧,珍巧捏了一把,俱是硬实的银角子,她推搡了一番,还是华燕槿道:“珍巧姐姐是要我亲自来么?”
珍巧这才收下,笑着道:“可就受了奶奶的赏了。”
虽说华家不穷,可是三奶奶那房只得一个寡、妇娘亲并三奶奶一个闺女,华家大太太素来有些不讲究,于CD府夫人圈子里名声不显,华二太太呢,又是动辄爱算银钱的,可知三奶奶在娘家并不如意,可是如今瞧来,这手面比起二、奶奶都大些,怕是……
珍巧更殷勤了:“大奶奶能干,如今统管着阖府的家务,太太也就乐的清闲,都是卯时过半起床,辰时用膳,辰时三刻到巳时就在院子里走走……等着大奶奶、二,奶奶巳时来请安,婆媳说一会儿话……太太寻常不留两个奶奶用饭的……”
曾大奶奶事情多,李氏特意让她早些回去休息,曾二爷身子不好,又不是李氏肚子里出来的,李氏也就对曾二、奶奶情分平平,乐意让她早些回去守着曾二爷。
“等用了午饭,略略休息,太太要午睡半个时辰,挨着申时起来,大奶奶、二,奶奶就会去守着太太说笑一回,等大爷回来一道用饭……饭后或抹一场牌,或带着哥儿、姐儿玩耍一会儿,约亥时就歇下了。”
珍巧一气把李氏一天的时间安排说了,华燕槿暗暗记住了,看了看自鸣钟,如今正是未时过半,她感激的看了珍巧一眼:“多谢珍巧姐姐了,亏得你来说了,否则我这会儿去,可不就吵着太太了?”
秋风给珍巧递了一杯茶,珍巧左右看了看:“怎得没见春琴两个?”虽说秋风也周到,可是总归比不得春琴、春画,是多年的情分。
华燕槿心中一动,面上为难:“……我也恰有一件事情要去问问太太,珍巧姐姐你听听,也替我斟酌斟酌。”
珍巧忙放了茶杯:“奶奶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我虽然年轻,可也伺候了太太七八年了,一些拙见也是有的。”
华燕槿笑开了,自进府来隐隐带着压抑气色的脸上,云开雨霁般,那笑意也就多了几分阳春三月的暖意。
“……当初是丁嫂子亲自带她们来的,我瞧着就极好,欢喜的很……我这丫头鲁莽,两人口角了几句……如今在屋子里,我就想着,要不就过了明路,可好?”
珍巧越听脸色越严肃,最后黑了脸:“丁家的这憨货!”难怪春琴两个敢这般拿大!
“丁家的说是在太太跟前伺候,不过是看在丁妈妈的份上,进了春和院罢了……她是丁妈妈的媳妇,最是愚笨,丁妈妈说起来都恨不得捶一顿的……也就欺负奶奶面嫩!这春琴和春画两个……决计没有要给奶奶添堵的意思,本是要放出去的,只是年岁上大了,不好找人家,她们的娘又求情到大奶奶面前,咱们这样的人家,留一两个丫头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三奶奶一进门,屋子里全是新来的人,看着也不像,这才留了下来。,我就可以撂这句,她们只是丫头,奶奶才是正经的主子,奶奶也不要提过明路的话,太太如今最听得人提三爷的……”最后她压低了声音,华燕槿虽然觉得矛盾:既然不愿意人提起曾三,为何又强要她进门来,看着李氏的样子,也对她颇为照顾的,若要说触景生情,那她这三奶奶不是更让人时刻记着曾三么?
心思转动间,华燕槿已经起身,紧紧握着珍巧的手:“好姐姐,亏得你指点这一句,否则我就犯了太太的忌讳了。”
“奶奶初来乍到,就是犯了忌讳也没什么,太太最宠爱三爷,连带着看三奶奶也不同,只怕三奶奶受了委屈。”她说着就起身:“眼看太太也快醒了,我得回去伺候着……三奶奶也别着急,收拾好了再过来也不迟。”
这是有意不和华燕槿一路回春和院了,华燕槿就点点头:“虽说没多少东西,可是总要收拾收拾……若是太太问起,姐姐在太太面前帮着分说几句。”
她送珍巧到了门口,秋风亲自打起帘子,送她出了大门。
……
“珍巧姐姐,你对三奶奶可真好!”跟着来的小丫头绿儿道,珍巧转过墙角,就止住了步子:“你懂什么!都看太太呢!”
三奶奶陪嫁并不宽裕,可是手面这般大,只怕是李氏在后头贴补,李氏这样贴补,可知三奶奶的分量,珍巧对绿儿道:“去三奶奶院子,也别惊动人,把春琴、春画两个叫出来,我在前头跨院里等她。”她指着二、奶奶院子后头的小跨院。
……
“春琴和春画两个出去了。”秋菊放下帘子。
华燕槿看着高丽纸糊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暗忖如今都是夏日了,这曾三一去两年,如今更是回不来了,这院子也就没人管了。
“待会儿去瞧瞧库房,若是有纱,也不拘什么纱,来把窗子糊了。”用纱透亮些,总比这高丽纸,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的白。
“她们出去就出去吧。秋风,咱们去春和院的时候,若是她们回来了,你再去院子里问一遭,就说我要的药,她可去取了。问得大声些。”
秋风点头,秋菊不解:“奶奶这是要做什么?”
华燕槿索性把窗子撑起来,也只看得到屋檐下的方寸土地罢了,她想了一回:“秋风,你这名字不好,以后就叫月满,秋菊就叫西楼……”
月满西楼。是李易安的一阕词里的句子。华燕槿最爱李易安的词,其实词也罢了,她更喜欢的李易安的名字,易安易安,既易且安,倒转来说,安易,安逸,人生最难得“安逸”二字,华燕槿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她嫁人了,虽然是寡、妇,可是如今她也算生有家,死有地了,寡、妇也好,在曾家,衣食无忧,只要小心经营,总不会跟关秀娘一样,受到百般欺凌。
做丫头的,命都是主子的,何况名字,两个丫头从善如流的应下了。
华燕槿又对西楼道:“你打小跟着我,底气比月满足些,有些事情,你觉得闹将一场对我好,你就闹开,若是对我不好,你就给我死死忍着。我好了,咱们才都好。”
这话虽然语气平平,西楼还是感觉到脖子里冷飕飕的寒气,她腿一软,噗通跪下:“奶奶,婢子再也不敢肆意妄为了。”
月满看华燕槿没发话,知道有意磋西楼的锐气,她也就跟着跪下,华燕槿打开匣子,瞧着果然是早上看到的那大匣子东珠里匀出来的,色泽润滑,剔透晶莹。
“起来吧。”她转过头:“以后,月满是一等丫头,西楼你就做个二等。”
西楼愣了一下,如今瞧三奶奶的意思,春琴春画不可用,得用的就是她和月满两个而已,为何她还要屈居二等?
西楼本不是聪慧的,华燕槿少不得耐心解释:“这用人的惯例,是春画说的,我为何一直不曾提,那就是因为我也不清楚曾家奶奶身边的丫头是不是这样来分配。”
李氏身边的大丫头,也不过两个:珍珠管着私库,珍巧管着内外接待,还有一个丁妈妈,其余的都是二等的小丫头。哪里有做媳妇的和做婆婆的齐平的?
“……跟着珍巧姐姐来的绿儿,是不计等的丫头。太太房里还有四个二等丫头,婢子只见过秀棋和藕花。秀棋管着太太的四季衣裳,藕花管着太太的常用头面。还有两个二等丫头,一个管着下头的小丫头,一个管着太太的小厨房。太太惯常用的是珍珠和丁妈妈在屋子里伺候。”月满把打听的事情一一说了,西楼听得愣愣的。
“都是你打听到的?”她竟然不知道月满居然这般能干。而后咬牙切齿:“差点又遭了两个小蹄子的道!奶奶,那两个留不得了!”
先是被下黑手之仇,如今又是设陷阱之怨,西楼对春琴春画两个恨到了极点:“咱们府里就是有些难缠,也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吵嚷开罢了,最多在主子面前说几句小话儿!这曾家的丫头都这般厉害……奶奶……”西楼可怜兮兮的,如同霜打了的茄子,心底升起阵阵惧怕来,有种如临深渊的腿软。
“所以咱们一言一行,都要三思再为,待会儿你们两个跟着我去春和院,我在太太面前给你们定了等,也就由不得别人蹦跶了。”华燕槿起身,听到院子里传来几个小丫头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