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世界是没有道理与逻辑可寻觅的,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与绚烂的火光交错辉映,车水马龙之间,无意中的邂逅成就了他注定无疾而终的旅程。
其中的男女主都无心做戏,却没想到偏偏他们都成为剧中一环。他又怎么会想得到,在咖啡店与他相谈甚欢的女孩居然就是自己死对头,那个没人知道真面目的“天尊”女教官。
他心动的那一刻被永远封存,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开启。等着迷人的笑颦蒙上绿苔,等着醉人的身姿生出疮痍。
他干的是贩卖生死的买卖,老天到底是要给他点惩罚。那最后一单生意,他与她对峙,然后同归于尽。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难以控制地将属于他的潘多拉启开一角,于是那句“地狱里有你相陪也不错”就这样溜了出来,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悸动留在魔盒箱底,与希望一同永沉火海。
从昏沉中醒来的汸荼先是苦笑,抬手按着额头。圆月高悬,深海静谧,他俨然睡了一世纪。
他不常做梦,更不会做这种儿女情长的梦。看来鲛族的身体不适应陆人酿酒,醉得这么厉害。以后要小心啊。汸荼摇摇头,坐起身。
身上披风滑落,汸荼低头一瞧,拾起来的触感告诉他这是棉麻织品。鲛族多用鲛绡与某种水草纤维纺织的布料。这件棉麻披风只可能是云觞公主的。
他抬头四望,洒满月光的沙滩上已经踪影全无。
大概是先走了吧。
汸荼也没在意,起身将披风随意地搭在臂间。
“将军大人,您醒啦?”在海边追逐浪花的小海狮颠颠儿地蹭过来,扬起憨厚纯真的笑脸:“我还正在发愁呐!”
“那可让你费心咯!”汸荼同它玩笑,弯腰拍了拍它的头:“走吧。”说完径直往海里走去。
小海狮连忙颠颠儿跟过去,但很快又折返回来,叼着砗磲往头顶一抛,顶着它再次跑回海里。
汸荼仰头望着顶上渐渐远处的月光,周遭水脉荡漾,串串气泡漂浮,温度与光亮也随着降低。对于任何陆地生物来说,深邃幽暗的海底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与神秘感,也带来无法抵抗的惧意。
这些他感觉不到,只有如鱼得水的畅快与欣喜。
小海狮努力地追赶着急速向前的汸荼。
或许是察觉到小家伙的费劲,汸荼减慢了速度。他侧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嗯……大概三刻钟吧。”
“云觞公主什么时候走的?”
“将军大人您醒来前一刻钟左右。”小海狮眨巴眨眼:“大人,好像陆人也不全是那样哦!”
“那样是哪样?”
“就是祭司说的啊,陆地上的人全都是披毛戴角的畜生,是违背自然合理性的愚蠢生物,他们都茹毛饮血,青面獠牙的!”小海狮认真地回答。
汸荼笑了,抬手拍了拍它的背,顿了下:“你觉得,云觞公主青面獠牙吗?”
小海狮摇头,还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小声嘟囔:“我其实觉得她长得挺好看的。”
“有好人就会有坏人,就像有光就有影,没有哪个种族是高贵无比,而另外的就活该去死。”汸荼淡淡说道。
小海狮冥思苦想,最终沮丧地叹气:“听不太懂啊……”
“没关系,长大就懂了。”汸荼弯了弯唇角,扭头继续向着大海深处疾驰。
世间万物不会因个人而停止轮转,命运也总是躲在角落里,像所有熊爸熊妈那样有着将自己孩子吓成神经病的特别爱好。
这不,它已经坏笑着蹑手蹑脚地朝汸荼走过去。
蕴风三王爷帝灵要招来议会,这原本不稀奇。论资排辈,帝灵都非常适合此时站出来一统江山。就更别提支持他的清溱长老他们,欢天喜地的连快放吐了的水母都看着越加顺眼。
帝灵明面上没什么势力,不过有他那一脉皇家血统就已经够了,加上三王爷在民众当中声望不错。他要召开议会,所有人都猜测这八成是要宣布登基。
靠近权力中心的人都知道,当初先王临终,只有帝灵来得及赶过去见一面,俩人帐中密谈,十之八九交代的就是新君之位的更迭。
帝灵是众望所归。
汸荼也这么想,这位心思缜密的三王爷百般试探,无非就是想自己助他上位。这也正合汸荼心意,比起台前他更喜欢幕后BOSS的感觉。当然,帝灵不是善茬,不过没关系,他穿来之前的世界有句话叫“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他也早有心理准备。
议会当天,宽阔的圆形议会厅人满为患。不仅仅是大贵族与议员,就连十邦城主也赶过来,帝灵以“先王遗命”为由召唤,谁敢不从?
大厅由三层环形拱廊组成,庄严的墙壁上雕刻狰狞的鱼兽头。厅内中央是片圆形高台,周围是五排注意升高的坐席,可容纳六百多人。
人们议论纷纷,焦点无疑都汇聚在“新君”“三王爷”跟“汸荼”这几个字眼上。毫无疑问,板上钉钉这就差最后一锤子了,新君三王爷,辅臣汸荼,这组合就是味增汤配豆腐,黑椒牛排配红酒,拆不开了。
屠万骨站到会场中心,小山般的身躯裹着蓝紫色戎服,坦露着左边臂膀。腰间手臂缠着鬼鲛护甲。双目一瞪,比锯峰齿鲛不差分毫,看得胆颤。
“都他娘的闭嘴!”他大吼一声,特殊音波在海底震荡。
做席间霎间安静了,但很快就有贵族起身指责:“你这汸家的清道夫!猖狂什么!”
屠万骨脚步一动,刚想将那人吼回去。就觉肩膀一沉,回头一看,是汸荼。连忙按胸行礼:“将军,一切都按照你的吩咐。”
汸荼点点头,眸光扫过周遭,笑了笑:“诸位,稍安勿躁。”
“哼,你又有什么花招!”净水脸色沉冷地起身,身为长老他向来秉公执法,只不过一遇上汸荼的事就总有那么点沉不住气。
“您别这么大火气,来,给长老们上茶。”
护卫还真端茶过来,甚至还摆了点精致点心,弄得跟茶话会似的。历来联盟议会可从没这么不正经过。当下净水就火上心头,他原本支持的另有人选,对三王爷是敢怒不敢言,现在汸荼又弄这么一出,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故意羞辱。
净水啪地将递到眼前的茶盏打翻,他怒目圆瞪:“少来这一套!我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汸荼微笑着按了按胸:“您这就冤枉我了,是殿下有话要说,先王遗诏这么重要的事,我想净水长老一定不愿意错过吧?”
“别拿先王压我,汸荼你到底是什么心思你以为没人知道吗?!五王爷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就交代清楚!”
“别急,这些事三殿下自会理清楚,您老还是不要越俎代庖了吧?”汸荼微笑,眸光似刀。
净水吃瘪,要说长老权利再大那也大不过皇家,显然有三王爷在,帝宸濠的前因后续都轮不着他咬住不放。
“长老们耳背没听清楚,我就再多重复几遍。”汸荼不紧不慢:“从现在开始,谁还轻举妄动,出言诽谤,就以谋反叛乱论处,谁想跟五王爷作伴,可以试试。”
“暴徒!”不服气地净水恨得牙痒痒。
汸荼特意又晃回来,冲他一笑:“这是三殿下的吩咐,您老有意见吗?”
“……”净水也唯有退到一边。
走上台前的帝灵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走过来,绿眸盯着汸荼,好像他那张脸开了花,结了果。待到俩人近到呼吸可闻,帝灵先是冷冷一笑,才压低声音开口:“陆人有句成语非常贴切。”
“哦?”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这我可就伤心了,我可是您青梅竹马,义结金兰的好友啊。”汸荼微笑:“与狗为盟,王爷的品味也真值得推敲。”
帝灵哼了一声,忽而笑容灿烂起来,抬手像是帮汸荼整理衣襟的模样:“笑吧,汸荼,待会你就笑不出来了。”
威海将军闻言眉心一拢,眸底划过疑惑与戒备,难道三王爷是想撕裂同盟?不太可能,若是如此,先前他就不必费劲心思。
他这边正想着,帝灵已经走到中央,朗声说道:“在我宣布先王遗诏之前,有些事必须要先做了断。帝宸濠在圣堂动武,亵渎祖先英灵,他意图谋反,罪不可赦!”
“他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谋逆罪臣是没资格入陵的,迁往巫墓葬之,诸位有意见吗?”
虽说是询问,但口气里不容置疑。
有些心眼“实诚”的贵族还真想举手发表异议,刚有所动作就被同伴一把拦住。都这时候了,别管是质疑的还是先前支持过五王爷的,明哲保身最重要,盼着这把火万万别烧到自己身上来。
觉得多虑?看看周围已经将会场默默包围的汸家军,若以为这只是为了“维持秩序与保障安全”,那可真是太傻太天真了。
无人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了。
帝灵低头从宽袖中摸出一样东西,那是只古朴的木盒,纹饰简单却威严。他将盒盖打开,露出里面巴掌大的海底玉,方方正正,翠绿色泽通透明润。其上雕刻盘踞着条展翅应龙,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鲛人传说是应龙的子孙,他们也以此为自身根源。
而帝灵手上的正是人们苦寻不见的玉玺。
人们这一看彻底释怀了,不用再有任何猜测与念想。先帝果然是安排了三王爷,眼看着这最后一锤子就要落下来,有些着急的贵族已经准备着待会高呼新君万岁了。
帝灵一转身,双手捧着玉玺望向汸荼。
一种不祥的预感随着帝灵靠近而慢慢升腾,汸荼瞳仁微缩,他紧紧地盯着帝灵,唇线抿起。
在距离两三步的位置,帝灵一手撩袍,双膝跪地,随即将玉玺往上一举:“新君在上。”
那万人瞩目的玉玺之后就是汸荼。他眸光灼灼,手指紧握,青筋隐现。
确实如帝灵所言,他现在,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