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端量玥羲,年方十七的她高挑明丽,身穿棕紫色骑装,衬得她英姿飒爽。腰际配着两杆长短不一的剑,黑红剑鞘很显眼。
赤玥羲注意到汸荼的视线,笑了下,伸手摘下稍短的那把剑:“想玩玩吗?”
汸荼前世对冷兵器很有研究,对各种刀剑也很感兴趣。当下也没推辞,伸手接了过来。
拔剑出鞘,寒芒闪烁。
“这是……”汸荼眉峰微敛,虽然长短有异,可样式却极像苗刀。他还没见过陆人的武器,但关于九幽云觞的史料却翻阅不少,没发现有苗刀的踪影。
他抬头想问问玥羲,却发现云觞公主被依依拽着跑去另一边看她的杰作。汸荼不好追过去问也就作罢,看得出这是把好刀,材质很不错。汸荼心情大好,挥刀比试了几下。
一招一式间,动作彪悍雄健,势如破竹。
汸荼笑着宝刀归鞘。
“你看你看,好多小海螺哦~”依依蹲下身,扬起嫩嫩的脸蛋瞧着玥羲。她的杰作就是一堆被沙子掩埋的水母。鬼娃娃拽着水母一条触手,甜甜地嚷嚷:“小海螺,小海螺~~”
玥羲一手扶额,有气无力地纠正:“这是水母……”
依依眨着眼鼓着嘴愣了会,又重新甜笑着喊:“海螺水母~海螺水母~”
“……”玥羲放弃了。
她直起身,回头一望,刚好看见汸荼宝刀归鞘。
“怎么样?”赤玥羲走过去。
“不错,是把好刀。”汸荼将刀递还。
接过刀重新佩戴好,玥羲刚想说什么,就听肚子咕噜噜一声叫,动静还不小,顿时脸皮发烫。再怎么说,这都有点难为情。
“啊,对了,要一起吃吗?”汸荼装作没听见,弯腰将地上的砗磲抱起来,稍稍用力将壳启开,呈现眼前的是满满的海鲜。
当然,它们都是生的。乌贼甚至喷出一股墨汁,来抗议自己即将成为食材的命运。
“好大个!真不错!”玥羲瞪大眼睛,要说她前世有什么嗜好,那就是美食了。尤其是喜欢螃蟹海鲜。砗磲里个头饱满的帝王蟹一下就俘虏了少女的芳心。她想拎起只蟹爪,却被凶悍的钳子逼退。
看着眼前的少女鼓着嘴不服输的模样,汸荼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拎起帝王蟹在玥羲面前晃荡。只是他的得意没持续多久,便被奋勇抗争的蟹钳给夹住手。
“咝……唔!”忍着痛甩手的汸荼轻呼一声。
“哈哈哈哈哈……”玥羲毫不留情地大笑。
“切,你们这群小鬼头真是没用!”随着嚣张的声音响起,一道红色身影晃过来,夺走汸荼手中的砗磲。
“哦嘞~这只不错,唔……这个更肥!”化成人形的谷谷戳着那些海鲜,语调里满是惊喜与欢愉。
云觞公主一扶额叹道:“谷谷啊,我看你当初跟我走除了无聊,还想蹭吃的吧?”
“唔……人类的食物品种那么多,吃都吃不腻,可是每次都要化成人形去好麻烦~”谷谷抱着砗磲嘟囔。说着他头一转,眼冒凶光地盯着汸荼:“你敢不给老夫吃,老夫就吃了你!小美人鱼!”
“……”咔吧,代替汸荼出声的是手中攥裂的石头。
“哈哈哈哈……”玥羲已经笑得捂住肚子蹲地。她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小,小美人鱼……噗!哈哈哈哈!”
“……闭嘴!”汸荼脸色发黑。
这正闹哄哄成一团,方才晕厥的海狮已经悠悠然醒过来,它茫然地眨巴眨巴圆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真是对不起啊将军大人,我刚才好像看见……”
它一转头,眼前场景让它差点将眼睛瞪出来。
“这个可以放下去?”汸荼拎着切好的鱿鱼卷问。后者大手一挥:“放!统统放进去!”
“放什么!鱿鱼卷不耐煮,要后放。”玥羲一拍谷谷脑袋。
“你还懂做菜?”汸荼抬眸。
“别的是不会,海鲜锅可是天下第一!”玥羲挺挺胸,甚是得意。她前世做完任务最喜欢的事就是跟兄弟们一起吃海鲜锅,自然对这样料理吃出不少心得。
汸荼点点头,前世他没多少时间花在吃饭上,说起来他比那些杀手还要忙碌,有什么吃什么到曾经将薄饼连着纸一起吃下肚。他这次出海透气,嘱咐管事带点零食,没想到居然是一贝壳的生海鲜。
还是谷谷提议要吃海鲜锅,这家伙冲进海里捞出个空海龟壳,敲掉上面一层后刚好当锅子。
至于烧火这种小事就交给鬼娃娃依依了,她蹲在旁边嘴巴冲着龟壳下面的沙坑一吹,火苗就嗖嗖窜起来。
于是,小海狮醒来看见的第一幕就是如此和谐友爱的场景,鲛族与陆人,敌我双方围在一起吃海鲜锅?!
小家伙三观尚未成熟,经不起这刺激,头一晕,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这边吃饭的热闹氛围是越来越浓烈,谷谷被强迫保持人形,理由就是龙形太庞大,吃的多。
“切!老夫吃几个螃蟹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上古红龙不满地嘀咕,边说边将整个帝王蟹塞进嘴里。玥羲斜他一眼:“那你有本事别吃啊,这是人家汸将军带过来的上等货,你自己下海捞去啊!”
谷谷嘴巴里塞着海鲜,对赤玥羲的奚落完全无视。
汸荼端着贝壳低头一笑,加起鱼片咬了一口。使用的筷子是依依狂啃了两株珊瑚树得来的。此时小家伙还托着腮帮子盯着香喷喷的海鲜锅哼唧,想吃牙还有点痛。
“怎么样?”玥羲拿手肘撞了撞汸荼。
“味道不错。”
“看起来兴趣缺缺啊。”
汸荼笑了笑:“一日三餐都是海鲜,总会有点单调。”
“咦?鲛人不都是爱吃这些吗?”
“偶然也想换换口味。”汸荼神色不变地转过话题:“公主倒是很喜欢啊。”
“对啊,这也算是种消遣吧!”玥羲想起前世与兄弟们围坐一起吃喝打闹的场景,不仅仅因为海鲜锅好吃,也因每次任务结束时的畅快淋漓以及与兄弟们的情谊。
汸荼抬头瞥她一眼,唇畔微微荡开浅笑。
玥羲不经意间瞟到,心忽地一跳,只觉得有点呼吸急促。她撇开目光,掩饰道:“你笑什么?”
“我只是想起,吃这样的锅子一个人就会味同爵蜡。公主看来是喜欢热闹的人。”
“算是吧。”玥羲笑喟一声,抬头望望天:“我最喜欢最开心的事就是跟兄弟们在一起。只要是我的朋友,我都会百倍呵护的。”
汸荼眉一沉,眸底微芒一闪,有什么话似乎要脱口而出。
就在刚才那瞬间,他仿佛从玥羲身上看到另外熟悉的身影,那是他见过无数次又相杀过无数次的人。在某个变幻莫测到诡异的夜晚,他也听那人这样说过。
“……怎么?”赤玥羲垂下眸光,瞧见汸荼神情怔愣瞪着他,颇为有趣。她扑哧一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不,没什么……”汸荼收回目光,垂头笑了笑:“那不可能。”
“嗯?”
“快吃吧,再不吃……”叱海将军抬了抬筷子:“再不吃就都被谷谷包圆了。”
原本还一大锅的海鲜珍味已经消失了一半,而主力谷谷正津津有味地啃着条螃蟹腿,真难为他居然没有端起锅来吃。
盛宴再美,终有结束之时。
吃饱喝足的谷谷化回龙形窝在岩石后打呼噜,依依在它头顶跳来跳去,手里摇晃着枝野花,嘴里不知哼着哪里的童谣。
海龟锅已经空空如也,尚有余热慢慢散开。
不远处,汸荼与玥羲并肩而坐。俩人眺望着远处的海平线,已经与深蓝的天幕融合一起。
“你……”
俩人同时开口,相视一笑。
“你先说吧。”汸荼示意。
“白吃你的海鲜总是不好,呐,给你。”玥羲从腰际解下来个绣着牡丹的布袋,递给他。汸荼接过来,轻轻打开一看,竟然是熏制好的牛肉干。
“这样就两不相欠了。”玥羲说着竟然往沙滩上一躺,毫不拘束。
汸荼回头望她一眼,笑着捏起块肉干扔进嘴里,眼睛一亮:“嗯!味道不错!”“是吧!”玥羲腾地坐起来,笑得眉眼弯弯:“这可是特制的,没吃过吧?对了,你肯定没吃过,水里没有的。”
汸荼仔细咀嚼着,唇齿留香,还真有点前世的风味。
“啊!我还带了酒,要不要喝两盅?”玥羲提议。她变戏法般晃着只乌银酒壶,那模样真有点像馋肉的猫咪。汸荼也心一动,竟然接过她的酒杯。
前世他从不吃喝别人递来的任何饮食,这次真是意外。他接过来的如此顺手,等有想法的时候,一口酒已经下肚。
清透的酒液滑过喉咙,荡起舒适而芳醇的味道,余味微辣却更添清爽。让汸荼不禁赞了声好。
俩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盅地喝着,已经无需下酒菜,眼前美景就是最好陪伴。不知不觉中那一银壶的酒便见了底。
赤玥羲再次躺倒在沙滩上,身下软绵绵的沙粒被白昼的阳光烘烤,此时还散发着微微热度。已经渐凉的海风徐徐拂过,她转动了下视线,望向汸荼:“你也躺下来试试啊,风在唱歌。”
曲腿而坐的威海将军正拎着酒杯,眺望远处天幕。听见玥羲的话,他回头望了一眼,对上少女莹亮的双眸,渐渐西沉的余晖残阳将最后一丝霞光烙印在她眸中,光彩夺目。
或许是酒的后劲慢慢上来,他笑了笑,真就躺下来跟玥羲一起听呜呜而过的风声。
“好听吧?”
“嗯。”
“嘿,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听一听就感觉没什么烦恼了。我有个大海螺。”双手比划着,赤玥羲是已经有点酒劲上头了:“这么大,放在耳边就能听见风声,什么烦恼都没了~”
“公主你还有烦恼?”汸荼侧过身,一手撑在颈后。
“有啊,是人都有烦恼啊!”玥羲嘿嘿一笑,闭上眼,声音渐渐变小:“我又不是圣人,总会有任务失败的时候……流血的人不流泪,听风喝酒也是件快事……”
“什么?”对方含糊的话飘散在呜咽的海风中,汸荼有些听不清。酒精的效力也渐渐在他身体中发挥作用,他眼前的景物像是蒙了层水雾,朦朦胧胧。头一歪,他再次躺平在沙滩上。
“怎么样?你呢?”一只手啪的搭在汸荼脸上,顺势拽住一缕头发扥了扥。
“我?当然啊,是人都有烦恼。”他眯着眼想握住玥羲的手,却晕晕乎乎的。看来这身体对陆人的酒有些不适应啊。
“嘿嘿嘿……”玥羲笑着翻身趴在沙滩上,歪头望着汸荼,手心里攥了把沙子往他脸上一抹,笑得更开心:“你不是人,小美人鱼~嘿嘿……”
“……”汸荼半支起身子盯着她,微微嘟着嘴,抬手将玥羲往旁边一推。结果对方没倒,自己先躺回沙滩上。
俩人都醉的不轻,呵呵笑着又不知说了些什么就渐渐没了声音。
汸荼这还是头次有醉酒的感觉,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千杯不醉的金身是要攻破了。片刻后又恍惚一笑:自己已经是第二世了啊,好像这是穿过来第一次喝酒。
第一次就喝醉,真是少有的经验啊……
带着微妙的感受,汸荼缓缓闭上眼,在微腥的夜风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