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着,却不巧遇见齐朔从鸿胪院里出来。
他本蹙着眉,抬眼瞧见我后,脸上淡淡的阴霾一扫而空,朝我笑着走来。
我慌了神,竟担心起自己的一身狼狈与衣冠不整来,忙不迭地敷衍点头,戴上斗篷帽,催促轿夫离去。
回到未央宫,便接连收到两拨人送来的伤药,前脚是程玄信的随侍,后脚便是齐朔差来的人。程玄信的人甚至送来了一匹金云龙纹绸缎,甚是名贵。而齐朔送来的药,则是一瓶用料稀罕的珍宝膏,即使是太医院,所藏也不多。
南越所管的太辰院下,分太医院,内务院以及宫礼院三大署。齐朔的父亲齐昊已位居太医院之首,想必他那里,好药材是不少。
我想起方才,轿夫已走出百步远,我却忍不住回头,齐朔的身影仍在原地未离去,心下便是一酸。
回想起三年前,当南下的马车驶离皇都,经过神殿广场时,我从挑起的竹帘缝里,远远看到的,也是这样一个落寞身影。
从那之后,我俩天各一方,再无机会如从前般,早晚相伴,读书谈心。
大典如期而至。
碧蓝的天空,掠过大雁行行。
将士们气宇轩昂,整齐地肃立在庆典台下的广场之上。
这样的万里晴空,这样胄甲分明的将士,这样意气风发的文武官员,无一不映衬着我大青龙王朝的胜利与骄傲。
还记得逐鹿破国的那一天,却是个暴雨肆虐的日子。
马车颠簸在坑洼泥泞之中,头顶是密雨倾打在蓬顶之声,车外是污泥满身的士兵们的盔甲与兵器在疾行之中的仓促碰撞之声。
惊呼声,马萧声,杀戮声,乱揉成一团。
现在,暴雨停息,战争的烟云散去,那一日的混乱、血腥、恐惧,终于统统化为了今日那高高庆典台上皇亲与百官的骄傲,和台下偌大广场上将士们的凯旋。
姥姥身着黑底金绣红边的曳地长衫,款款步上台阶,君临万众。我与子昴分伴她左右。
台阶之下,旌旗飘扬,将士们的面容坚毅刚强。
青龙国已近五百年没有女帝,但姥姥的统治,并未使我国失去历来的阳刚霸气,却在强盛与繁华之外,更增添了一抹柔情感性。这使得瑰云年间的青龙帝国政治开明,人口迅增,经济发展,疆域外扩,大量富有的外民涌来,东境各国商人纷纷聚集到国境边陲,形成庞大的商贸区域。
“五十年前,朕也是在这里,随着先皇,为前线凯旋归来的将士们举行大典。那一次,是我国经过一年恶战,收复了寂国,现今的寂州。而如今,我们仅仅用一个月,便收了逐鹿,整整大了寂州一倍的逐鹿!我感谢你们,我无畏的将士们,你们英勇的名字,将永远伴随着帝国的荣光而不朽。”
我望着姥姥因激动而容光焕发的面庞,感受着她身为一个帝国拥有者的幸福与绝对荣耀。
我第一次觉得,之前一直被我所忽视的这份幸福感,原来也是值得被拥有,被渴望的。
未央宫。
大典过后,我累卧睡榻,侍者前来禀报,说太医已到。
腿伤已结痂,但姥姥说女儿家身子不可留疤,所以特意关照了太医院,一定要治好,切不可留下什么印痕。
“让他进来,顺便我的背部也有几处旧伤,看医师是否高明,可也一并除去。”我斜躺榻上,手背撑着下颐,闭目慵懒道。
“陈年旧伤并不好治,不过你运气好,碰上了我。”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我惊地猛睁开眼。
是齐朔!
我疑惑且带着愠怒看着他。
他却笑着坐了下来:“其实我也不想来,我又不是太医院的,但父亲出宫办事前交代说,祖传的祛疤秘法,院中别的大夫都不懂,唯有让我代劳。这如果换别的太医来看,保不齐腿上得留下淡痕,更何况是那背上的陈年旧伤了。”
“齐大人出宫了?连圣上交代他的事情都不亲自办了?其实......明日来也可以的,又不急这一时。”我嘟着嘴,一脸不情愿。
“恩,何止是出宫,是出城,去逐鹿。”他淡淡道,轻轻伸出手,“先搭个脉。”
我下意识地伸出了胳膊,他的手轻轻按上。
“逐鹿?战事不是已平了吗?下月我还得随军前去呢。”
“放心,没人会再伤着你了,父亲是去给前线的将军治伤,那里的将士有伤不便回朝医治。你到底当没当过刺客,不知道人受伤不能乱挪动啊。”他眉眼间带笑不笑地看了我一眼,搭起了脉,“养得挺壮实,好了,腿伸出来。”
齐朔总有种与人亲近的魔力,我刻意保持的有意疏远,经常在这种厚脸皮的亲近之下土崩瓦解。
“喂?就算我朝民风开放,也不容得对当朝帝姬如此吧?你们太医院就没有女太医了吗?”
“有一个新进的丫头,但连风寒都治不好,要不,我换她来给您瞧瞧?不过说好了,她来,我就走了,彻底不管了。”他淡淡笑着,对我道。
“威胁本殿?呵,也罢,本殿还要嫁人呢,自然不能留了疤。”我撩起裙幅,将上次受伤擦刮了皮的腿露出。
“不过,冒充太医,你们齐家也真是好胆量。”
“哪里,比不得殿下冒充商人之女,骗了齐某整两年。”
我一时语塞,便不再与他争辩。
待他细细上好药,我想了想,又褪下披衫,将秀发拢至前胸,在榻上转过身去,露出有着三五道伤痕的背来。
“姥姥说,帝姬之躯,需当光洁无暇。反正你看都看了,那就请一并帮治了吧。”我垂首轻轻道。
身后却半晌没有言语。
我纳闷地转过身,见齐朔端坐着,看着我,静默不语,而他的眸子深处,却绽开了一丝夹带着难过的无奈的笑。
“医者不可以同情病人。”我道。
他叹了口气,温柔道:“多久了?”
“还好,两年多而已。”
“怎么伤的?”
“鞭。”
“如何这样深,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没有处理,结过几次痂,护理不好老是擦碰掉,天热时也化过脓。但久了,也就自己好了。”
他不再发问,眸子中的难过却更为浓郁。
“可以治好么?”
“我特配一剂药,日日敷用,不出意外的话,兴许在你去往逐鹿前就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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