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些都是无稽之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裴义是知情人,自然知道当初顾秋澜是下了死力气去剿匪。
虽然顾秋澜的转变来的非常突然,在参与剿匪前半年她还整天吊儿郎当在燕州的大街小巷祸害人,仿佛是一夜之间突然转了性。裴义曾好奇地私下询问过燕老将军,但都被他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登州城外的那伙匪徒到底是什么来头!若是无法查清,我不能让你们就这样将粮草押走。万一路上被劫,今年的寒冬燕州必将十分难过。”
顾秋澜冷笑:“这些事叔叔应当去与我夫君商议。不过他是个文官,对这些事也没什么经验,多说多错。”想了想,又道,“我瞧着那个叫毕荀的倒是有几分真本事。我们都是从京城来的,对登州的形式谁都不如叔叔清楚。不如这样,我让夫君将印鉴交给叔叔,西营士兵与登州将士并作一处,全部都听从叔叔调遣。”
“你倒是将一身麻烦撇的干净。”裴义一脸玩味,“就这么护着他啊?连叔叔都不顾了?”
“这叫做术业有专攻!”顾秋澜摆了摆手,“他对这些不懂,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就这么说定了啊。真是的,说了这么久我都快饿死了,吃饭吃饭!”
边说着,头也不回的从书房离去。
当晚,众人好好洗漱了一番,便早早的窝到被子里躺着了。秦慕川更是舒服的眯起了眼,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大半月,他觉得自己都快差不多一只脚踏进阎王殿了,如今躺在这温暖的被窝里,无比熨帖的长叹了一声,伸手往旁边一探,空空荡荡的,一时间倒令他颇为不习惯。不由睁开眼,靠坐起来。
吱呀一声,外间木门被轻轻推开。不多时,听得脚步声走到屏风外,顾秋澜解开厚重披风,却只是站在那里,并未走进。又过了一会儿,这才出现在秦慕川眼前。
“你刚才在哪儿做什么呢?”秦慕川问道。
顾秋澜之前身上只是简单的冬衣,此刻进来里屋,更是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却也不上床,一个劲儿地在房内走来走去。
“外面下雪了。”顾秋澜将屋子尤其是窗户处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才躺回床上,“你又怕冷,我只好先在外间烤一会儿,免得把你冻着了。”
秦慕川嘴硬:“小爷其实……哪有那么冷啊,你别把我想的那么不中用!”偷偷瞧了一眼顾秋澜,颇为不甘心地侧着身,满是商量的语气:“秋澜啊,小爷好歹也是个男的,让我睡外面吧!”
顾秋澜如一条灵活的江鱼嗖的滑进被子,果断道:“不行!这次可不比江南,你又没武功,睡外面会碍事。”
秦慕川:“就不能给小爷留点面子?”
顾秋澜打了个哈欠,显然是有些累了。见秦慕川还不依不饶的,直接伸出手将他拖进被子里:“别闹了,乖。”
秦慕川还想说什么,只见顾秋澜隔空弹指,屋内的蜡烛顿时熄灭,只余一缕青烟缓缓飘荡。
——他还是睡里面吧,至于男人的尊严……反正,也没人会闯进房里来看他和顾秋澜睡觉。至少在外面,他家夫人还是挺给他留面子的。
一夜好觉。只是第二日一早,推开门的那一刻,屋外银装素裹,大雪下了一夜,直到天亮才稍停。雪堵在窗户上,屋檐下结着一排冰柱。秦慕川搓了搓手,吐了一口白气,精神抖擞的对着屋里的顾秋澜说道:“我去西营那边看看,最迟月末就要将粮草装运妥当。”
顾秋澜冲他点点头,只说了些让他注意安全的话。
秦慕川有些纳闷,她这是……不跟着一起去了?不过转眼一想,西营那边是男人堆,顾秋澜怎么说也是深闺妇人,不好抛头露面。虽然长久的相处总是让秦慕川给忽略了这一点。
去了小门,只见一匹枣红大马站在自己面前,秦慕川顿时有种想死的冲动。还好身边的乐山激灵,连忙道:“少爷,那边有软轿。”
秦慕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秋澜说了,这冰天雪地的骑马容易滑倒。万一伤经动骨,耽搁了差事,圣上责怪下来,我也担当不起。”
乐山低着头——少爷,这里没人笑话你,真的。
秦慕川见他肩膀一耸一耸的,重重的咳嗽了声,乐山赶紧道:“少夫人说的是!少爷的身体要紧,差事要紧。早些办好了,说不定还能赶回府里过年,到时候国公爷和夫人一定很高兴!”
秦慕川舒舒服服的坐进轿内,呵呵笑道:“到时候一定好好赏你!”
乐山一阵哀嚎,为啥少爷都成亲快一年了,还这么幼稚!少夫人啊,您别总是什么都顺着少爷啊瞧把他给惯的!
除了裴府,一路往城西而去,便是秦慕川所带西营士兵驻扎的地方。这里离粮仓也很近,方便看守。毕荀昨晚在裴府用了一顿接风宴后,便又回来了。虽然裴府尹不计较他官位卑微,同样在府里收拾了一间厢房给他,但毕荀却是个十分有谨慎的人。夜里冒着风雪便回来了,不然他放心不下这边的粮草。
此刻他正在与登州官兵交涉押运日期,奈何对方以匪患为由,一直都无法给出确定的时间。毕荀只好暂时回营,刚走几步,便看见一顶蓝色小轿停在不远处。
秦慕川刚从轿子里出来,就差点被大风又刮了回去。努力睁开眼睛,趁着厚厚的积雪没有穿透靴子,加快了步伐赶紧朝毕荀那边走去。
“怎么样?”秦慕川同样关心粮草的事情。
毕荀摇摇头:“还要继续等,匪患不除,咱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秦慕川望着天边,不免有些焦虑:“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毕荀也无法回答。
一时间,二人不由沉默下来。不过外面到底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寒风吹得人直打哆嗦,秦慕川哈着白气:“这城中一家牛羊肉煮的不错,我们带些回去,也给兄弟们打个牙祭。”
毕荀有些哭笑不得。这才来了一天,秦慕川就将吃喝玩乐的地方给打听清楚了,到底还是个公子哥啊。不过他这些举止倒也是为了西营的官兵,毕荀遂点点头:“那就多谢秦大人了,我与你一道去吧。”
太阳移到了中空,寒风略略小了些。二人正往那酒楼处走着,路上不少乞丐缩在背街小巷里躲避寒风。秦慕川看着颇有些不忍,毕荀见他这幅模样便知道蜜罐里泡大的公子哥,哪里又见过什么惨剧呢。
“这样下去,今年又要冻死不少人了。”秦慕川叹息。
突然,那酒楼拐角里一个大汉颇为醒目。长得五大三粗的,活像是一只黑熊。不过此刻却是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我的好弟弟啊!!你不能就这样抛下哥哥啊!!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啊——”
此刻街上人并不多,这里也就秦慕川他们几个。那黑壮的男人身前躺着一个人,被一床破席子裹着看不清楚模样。秦慕川本不想理会,毕竟这一路而来见到的乞丐大多如此,可是那男人哭嚎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这么一个大男人,哭的毫无形象,实在是令人有些不忍。秦慕川想了想,到底还是过去了。
毕荀紧跟在他身边,不由提醒道:“秦大人,万事皆要谨慎啊!”
秦慕川点点头:“我知道,我就是过去看看。”
几人并未走近许多,秦慕川探着脑袋看了一会儿,不由道:“人死不能复生,兄弟,节哀吧。”谁料那个黑壮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竟真是如一头熊般的个头,活活像是一座小山。
“你他娘的干嘛咒我兄弟死!”
秦慕川被着一嗓子吼得有些懵。
那人又道:“我兄弟是几天没吃东西了,饿的。”摸了一把眼泪,指着隔壁的酒楼叫骂,“都是些黑心烂货!佘几个馒头都不行!”
见此情景,秦慕川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以为只要这个壮汉去那酒楼里转一圈,就凭他这体格,这凶神恶煞的模样,那掌柜的肯定会好好款待他的。
秦慕川正要说话,一向少言寡语的毕荀突然道:“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登州人。”
那壮汉吼道:“难道这里只许登州人呆着吗?难道这里的馒头只许登州人吃吗?!”
秦慕川默默扶额,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无力感——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兄弟,我瞧你这体格怕也是一身本事,不会沦落到没饭吃的地步吧。”
“老子就是一身的力气!”壮汉颇为愤愤不平,“老子说要给那掌柜的帮厨,结果那些个烂货说见着老子这体格就说老子是江洋大盗,死活不让老子去。老子的兄弟饿了好几天……。”壮汉突然又一抹泪,粗狂的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小眼神,让秦慕川不由打了个寒颤。
“少爷,我瞧这人诡异的很,咱们还是快走吧。”乐山小声道。
秦慕川想了想,拉着毕荀商量着:“我瞧着他们倒不像是坏人。”
毕荀紧蹙眉头,只觉得秦慕川还是太天真了,难道坏人还能写在脸上不成?
秦慕川又道:“因为闹山匪这登州城里里外外都被裴大人围城了铁桶,像他这样的人进城肯定会仔细盘查,可见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再者他虽然骂骂咧咧,可到底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被掌柜拒绝也没有闹事,不然这酒楼掌柜的也不会让他缩在这拐角避寒。”
“这……。”毕荀被他说的有些犹豫了,“秦大人所言不无道理。”
秦慕川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多管闲事,估计是见着这么一个彪形大汉如此潦倒,不由心生同情,反正他也不缺这几两银子。而且小时候他经常会听到秦国公讲述当年往事,说那些壮硕的士兵就因为饿着肚子没力气跑,只能眼睁睁丧命在敌人的屠刀之下。
秦慕川突然觉得,如果是秦国公见到这小子,八成会说服让他进军营。毕竟这种如一座小山般的体格,还真是天生当先锋的料。
“兄弟,请你吃顿饭吧,如何?”
那壮汉喜出望外:“当真?”
秦慕川点点头,示意众人一起去酒楼里。
壮汉摸了摸鼻子,一把将躺在地上的男人捞起来,随着秦慕川走着,主动报了家门:“家里排行第五,所以大家都老五老五的叫着。不知几位兄弟咋称呼啊?”
秦慕川十分爽快的报了姓名。
老五非常高兴,灌了一杯酒后,大声嚷道:“秦兄弟今天请我们哥俩吃了顿饭,也就是我老五的好兄弟了!以后有什么值得老五卖力气的,打声招呼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