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登州城门半开,城墙上挂着数副山匪的画像,而登州府尹裴义一身厚厚冬装搓着手站在城门口,脸色十分严肃。
一路往北,登州乃是连接京城与边境燕州的要塞,是供粮的地方,乃是北方几个重要的州府。平日里倒也十分繁华热闹,不过此刻却没有百姓出入,四周都是严阵以待的士兵,持矛而立。
“大人,是京城的队伍!”一个衙役小步跑来,“旗号是京城西营的官兵,运粮官是秦慕川,开国公秦大将军的儿子。”
裴以缓缓点头:“大开城门,准备迎接!”
秦慕川今日已在马背上呆了半个时辰了,整个人冻的已快没有知觉,可是堂堂一方府尹亲自迎接,他也必须要给对方这个面子,况且这也是他作为小辈的礼数。
马车里茵茵半掀车帘,看着秦慕川那挺拔消瘦的背影,不禁陷入了沉思。
“小姐,想什么呢?”小丫头好奇问着。
“有些时候,我们以为不可能改变的人,竟然也会在不经意间改变着。”茵茵放下车帘,浅浅而笑。也许是从那风月情浓的胭脂地离开的原因,又或是经过了近半月北方冷冽寒风的洗礼,那笑容里的柔情还在,却没了谄媚与讨好。
“小朵不懂,不过小姐说的话我都会记下来的,就算现在不懂,以后肯定会懂的。”小丫头眨巴着眼睛,眼神里充满着依赖。她刚茵茵要离开醉香楼那一日遇见的,也是家里活不下去了打算卖掉的人。最后被茵茵买了下来,带在身边一起离开了欢笑场。
冷风吹开车帘,茵茵正要伸手拉一下,只见着毕荀策马跑来:“佘姑娘,等会儿就要登州城了。等会儿大家都要下马下车,外面虽然寒冷,但也只能请姑娘稍稍忍耐一下了。”
茵茵道:“我知道的,这些也都是他们的差事,我们会尽力配合。”
毕荀话不多,见她不像京城里那些娇小姐那样无理取闹也就点了点头,又策马往队伍后面传达命令了。
浩浩汤汤的西营官兵很快就抵达了登州城,众人下马下车,接受登州官差的检查。毕竟最近匪患严重,凡是能够藏人的地方,登州上梓府尹下到小兵一个都不敢懈怠。
“这一路来贤侄吃了不少苦吧。”裴义见到秦慕川的时候吃了一惊,印象中这可是个京城纨绔子弟,长得油头粉面的。如今再次见到,那张脸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整个人变得精神多了。
秦慕川被吹得脸色发白,不过精气神还算足,问道:“这样天气得持续到什么时候?”
裴义一听便明白了,不由哈哈大笑:“这才到哪儿呢,如今连十一月都没有,这不算冷的,你们路上还能走。真正厉害的天气大雪封山,路上都结了冰,普通马匹肯定会滑到!”
“难怪去燕州前必须要来登州了。”秦慕川摇摇头,哭笑不得,“合着是让我们在这里换马的。”
裴义被他这故作苦闷的语气给逗乐了。他与秦国公年纪相仿,可面相却显得年轻很多,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而且长相十分文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打江南来的,殊不知他已在这登州待了十多年了,和燕老将军算是老搭档了。
二人正聊着,裴义眼光一扫,目光停留在顾秋澜身上,然后深意一笑。顾秋澜本来不冷的,被他活活笑的打了个寒颤,迈着淑女般的小碎步,柔声柔气地道:“裴叔叔……。”
“你这小丫头竟然都已经嫁人了。”裴义一副和蔼长辈模样,“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前些日子阿东来看我,还给我带了些江南的特产来。”
“那小子回来了?”顾秋澜嗓门一扬,顿时原形毕露。幸亏周围人不多,在被秦慕川看了一眼后,顾秋澜意识到用词不妥果断闭了嘴。
裴义一旁瞧着这二人的小动作,心中不免叹气——看来阿东是真没机会了。只是没想到这世上除了阿东竟然还有男人可以接受顾秋澜那性子。
“他在登州呆了几日,然后说要出去转转便又走了,也没说去哪里。”裴义闲话些家常,“原本老将军还要让他去军营里历练些日子,结果连人都找不到,发了一通脾气后也就随他去了。”
听到燕行东一副为情受伤的消息,秦慕川的心情颇为复杂,只好又瞪了一眼始作俑者。顾秋澜瞧他那明亮的眸子微微一挑,目似朗星,面如美玉,猩红的发带垂在白狐毛皮的围脖上,就恨不得冲上去朝着耳垂咬上一口。
秦慕川默默叹口气,他还是省些力气吧。
顾秋澜连连点头——没错,力气不要浪费了,留着床上使。
秦慕川:滚!
三人正说得热闹,小兵过来报一切正常,可以通行。秦慕川立刻收了玩笑之色,吩咐了毕荀正理队伍,随裴义一道进城。
裴义瞧他那模样,倒是干事的姿态。眼光一扫,正瞧见躲在一旁抱怨天冷的孙若思,不由摇了摇头。只是突然一愣,不远处寒风中站着一个俏丽的女子,微施粉泽却是天生丽质,举手投足间都似带着春风般的柔情。
茵茵只感觉一道目光朝自己看来,便也抬头望去,却见那个穿着猩红官袍的男人紧蹙着眉头,模样看起来似乎有些微怒。她正是不解的时候,那男人已经走到顾秋澜身边,好像在质问什么。顾秋澜一脸无辜,二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会儿话,那男人的脸色比起之前又变好了些,还朝着她歉意的笑了笑。弄得茵茵一头雾水。
顾秋澜颇为郁闷,难道她看起来就那么好色么!
裴义趁着秦慕川忙去了,不由道:“难得嫁出去了,你别瞎折腾!”
“知道知道。”顾秋澜不耐烦的摆手,只是目光一直停留在城墙上张贴的山匪画像上,“这些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奇怪了,没有他啊!”从刚一进城的时候她就十分在意了,只是碍着秦慕川在身边不方便问。
裴义低声道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一行人来到裴义安排好的地方休息整顿,顾秋澜和裴义连着亲,大家自然也就在裴义的府上住下了。屋中烧着地龙和暖炉,掀开厚重的布帘,一阵暖意扑面而来,秦慕川终于感觉到全身冻僵的血液都开始流淌了。裴义先让众人用了姜茶,又吃了些点心暖和暖和之后,这才说道正事。
“要运往燕州的粮草已经准备妥当。只是这段时日,登州城外匪患越演越烈,似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我虽派出守城士兵前去,但都无功而返,反而不少人还因此受伤。那些人不是普通的山匪。”
秦慕川这一路上知道毕荀是个懂行的,立刻问他:“你怎么看?”
毕荀微楞,他的确有些想法,奈何官小人卑轮,这种场合不是他说话的地方。此刻见秦慕川并不在意,有些吃惊,便慎重道:“方才裴大人说这伙人并非普通山匪,可登州又并非繁华之地,下官猜,他们恐怕是冲着粮草来的!”突然,转向裴义问道,“下官听说那群山匪中有一个叫老虎的大恶徒,从燕州而来,这消息可是属实?”
谁料裴义却摆了摆手:“这些消息都还未证实,的确有些小兵在传,但这伙山匪的头目到底是谁,本官现在也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除了顾秋澜,她倒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端着茶杯品茶。
管家走进屋说午膳已快备好,裴义便让大家先回屋歇息,劳累了大半月了,今天要给众人接风洗尘。秦慕川与顾秋澜正往厢房走去,突然顾秋澜脚步一停,说道:“哎呀,刚才忘记将咱们从江南带来的土特产给裴叔叔了,夫君你先回去吧,我等下就来。”
“现在去给?”秦慕川不明所以。
“早点给早点了事,免得他总拿表哥的事情来刺我。”
秦慕川一听到燕行东,顿时浑身炸毛,连忙催促道:“那就赶紧给他!”
裴义还在厅堂,对顾秋澜的去而复返好不吃惊,二人默契地一起往里间书房走去。关上大门,注意没有人听墙角后,裴义温吞的表情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一手拍在书桌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秋澜本来就是一头雾水:“这……我哪儿知道啊!老虎他们到底怎么了?这一年多我可是一直都待在京城啊,叔叔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找秦国公他们对峙的!”
“不是老虎!”裴义道,“当年老虎在燕州占山为王,因你去平缴而弃恶从善,再没敢以前那些龌龊勾当。如今围在登州周围的这伙人,很是蹊跷。刚来的时候我曾派人去与燕州的老虎联系,确认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可最终得到的消息竟然是老虎和他手下的那帮子兄弟早在三个月前就销声匿迹了!”
顾秋澜大惊:“这不可能!他手下一百来号的兄弟,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料。”
“所以我才说此事蹊跷。”裴义脸色阴沉,“秋澜啊,当初你冒名用了你二哥的名字去平荡匪寇,可知当时有什么关于你的流言吗?”
“什么?”
“有人说当年顾仲云根本就没有平荡,只是暗中和那些匪徒达成了某种秘密的约定。不然,怎么可能在短短半年内,就将盘踞在燕州这么多年的匪徒一举歼灭?”
“是么……。”顾秋澜静静站着,以往一点就爆的脾气此刻尽数收敛,裴义却知道这是自己这侄女真正发怒的征兆。
“我与外公倒是有个约定,可我怎么不知道我与那些人有过约定了,提着五十多颗人头的约定?”
当年顾秋澜平荡匪寇时,一人便斩下了五十多颗人头,亲自挂在竹竿上插在山寨门前示威。一身黑色的铠甲,被猩红的人血竟然染得更深,锋利的马刀每日浸泡在鲜血之中。为了追敌,不眠不休,跑死了三匹烈马。可如今有人说,她不过是与那些匪寇达成了约定,才换来的燕州平静。
真是天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