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厍点点头又道:“那他二人是夫妇喽。”
伙计轻蔑道:“呸!什么夫妇,那是他的姘头,名唤‘燕姑’的!无人知她母家姓氏,只知她男人姓阴,南阳人士。从前这家人一路逃荒到渔阳,建房安身,定居下来。几位爷可不知,别看那娘儿们看起来满脸呆像,平庸无害,好似没什么门道,可相好的倒是不少,那王矬子便是其一。她稀罕王矬子无所事事,时常可以陪她,是以同王矬子最亲,二人出来进去常常结伴倒像是夫妇。她男人窝囊的紧,也不敢管,只会带绿帽子。燕姑还有一外号叫“见客来”,只因她若招了相好的去她家,片刻撤去呆像儿,骚骨立现,蠢钝中倒也一股子勾人儿的劲儿。”
郑起云听罢冲孟大厍道:“听这人来路,怕是不会就此罢休。”孟大厍也有此忧,回道:“想必如此。虽说此种无赖不足挂齿,但咱们要保媗丫头周全,还应小心行事。”齐立冬又打赏伙计一吊钱,那伙计喜上眉梢地自去招呼别人。几个人吃罢饭,就此上路。
一路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行至南纱山庄,早有一干丫鬟仆妇在门口等候。众人纷纷下车,只见十几个仆人打扮的男女站列两旁,最末尾却站着一位气度清逸的女子,身着湖水绿右衽长袄,头上无甚珠饰,只斜插一支翠叶玉花簪,极为简素。
这女子一见宋媗下车,几步迎上,十分急切,冲孟大厍道:“孟大人,这位可就是汝阳公主家的小姐?”孟大厍答一句正是。那女子已然半蹲下来轻扶住宋媗双肩,喜道:“总算是平安,我悬着的心终于可放下了。”
宋媗不知这女子底细,但观她面容神色倒不是坏人,很是亲切,又看她的服色与众仆人不同,暗自猜想此人该是孟伯伯曾提起的女先生。果不其然听孟大厍道:“媗丫头,这位便是我同你说过的女先生,张青溪张先生。”
自古尊师为上,宋媗闻言连忙福下万安礼,口中道:“见过张先生。”张青溪连忙将其搀起。孟大厍微笑点头,又道:“张先生,梁先生现在何处?”张青溪道:“山中严寒,柏君她感染风寒,现下卧病未起。”孟大厍道:“既如此是该好生将养。”
郑起云两步上前,拱手一揖,冲张青溪道:“在下临行前准备仓促,只包了些常用香料,未带什么药材,若想按方抓药恐怕不行。不过倒是有几包现成的伤寒散,可解燃眉之急。”张青溪连连道谢,又引众人入宅,分别安顿了住处。
南纱山庄乃是郭惠妃于汝阳公主下嫁时密赐,本意是为让公主可有一散心静气之所。但公主与驸马婚后琴瑟和谐,日常起居,往往同进同出,长住于公主府。偶尔得皇帝赐同游东五台山,也是随圣驾安置于紫盖峰行宫。此宅院竟一次也未派上用场,是以直到如今几乎无人知晓。
一众人等在南纱山庄安整数日,倒也都精神百倍。宋媗待梁柏君好转,奉张、梁二人为先生,行拜师礼。一拜九天玄女,求祖师庇佑学业有成。二拜张、梁二位女先生,跪献投师名帖。自此全算拜师礼成,开始埋头苦学识香、制香、用香之法。
张青溪虽然看似柔顺,于教授课业上却一丝不苟,对宋媗极为严厉。梁柏君医术高明,是前朝太医院院判的关门弟子。她年纪比青溪稍长,教习手法却也更加温和。
如此没过几日,齐立冬放心不下京城的一摊事务,留下些金银充作山庄用度,就自行下山去了。郑起云素来闲云野鹤惯了,每日吹埙作画,游山观景,倒也乐得自在。孟大厍担负大局,自然终日谨慎,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日傍晚,宋媗因全神贯注只顾修习,整日下来头昏脑涨,胡乱吃了口饭便回到自己房间睡觉。毕竟是小孩子,不管有多疲累,脑袋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
到月至中天,忽听窗外“嗑咔”有声,声音本来不易察觉,但宋媗睡觉极轻,闻声立即被惊醒,她迅速穿好外衣。只见窗上的木销子已被挑掉,窗外人影一晃,一股子白烟袅袅而入,于黑夜中格外显眼。
宋媗心道不好,知道是迷香,连忙扯了被子捂住口鼻。她怕动作太大会被窗外人发觉,只好警惕地缩在床角,静观其变,只盼孟大厍等人能早些发觉来救她。
这时听屋顶上有人哈哈大笑,接着朗声道:“是哪路的朋友,怎么深夜到访还要拿蚊子香熏人呢?”听声音像是郑起云,倒让宋媗心头一松。窗外人不止一名,闻声骚动,宋媗只听一男子声焦急道:“云棚上有孙食,马前点,喂暗青子!”这是江湖春典里的切口,意思是:房顶上有人,赶紧预备暗器。宋媗听齐立冬白话过江湖春典的种种,因而早记了不少在脑中,一句半句自然可听懂。
郑起云冷笑一声道:“先尝尝你爷爷我的青子吧!”话音未落,窗外人“哎呦”痛叫一声,家伙什脱手,转身便跑,郑起云随后紧追,喊道:“贼人休走!”又听远处似隐隐有打斗声传来,纷乱无比。
宋媗感觉周遭静下来,才大着胆子跳下床,闭着气将剩下的大半截迷香踩灭扔出窗外,又打开门窗,一股子冷风瞬时灌进来,她也顾不得冷,站在风口使劲换了几口大气。
此时张青溪跌跌撞撞地奔来,恰好见门户大开,还以为强人已经闯入,直吓得面无血色,脚下拌蒜,跪扑在宋媗身前,将宋媗前前后后细看一番,见并无伤处,才长舒口气。宋媗指指窗外道:“方才有人放迷香,我记得您说若遇迷香,可暂且捂住口鼻,再通风换气,烟雾即可消散。”张青溪提鼻一吸,果然有淡淡迷香气味,不禁一阵后怕,强颜安慰宋媗道:“做得好,现在没事了。”说罢将宋媗揽在怀里,宋媗却簌簌地发起抖来,张青溪在心中叹一声,只觉宋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