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端着一大盆花卷刚要上到孟大厍这桌,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仍旧笑道:“哎呦,王二爷,是小的不懂事!小的这稀里糊涂的,以为王二爷叫的是馒头呢。得嘞,我先给这桌上了,再给您端来,也快,后厨那现得活的一屉!”
小伙计这是惦记能好言好语的岔过话头儿去,谁也都别难堪,哪知那人并不领情,拔了调门儿扯着嗓子道:“混账东西,跟爷我这扯淡呢!就要你端着那盆!”他嗓门极大,此时说话的声音倒像是平常人举着土喇叭说话的动静,引得馆子里其他桌都纷纷侧目。那人一看别人看他,更涨了精神,越发得意起来。
孟大厍等人常行走江湖,三言两语已经听明白意思。这主儿八成是要同他们滋事,说上不上花卷只是个借口。小伙计日日照看来往路客,何等机灵,方才言语间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全为息事宁人,可这主儿一心要闹,谁也拦不住。
孟大厍不愿路上生事,冲那桌略抱拳。只见那桌坐了一男一女两人。男的五短身材,圆首圆脚,眉粗棱高,一双圆眼外凸,活似绿豆,滴溜乱转。旁边那妇人作普通农妇打扮,屯头屯脑,背臀肥厚,疏眉牛唇,嘴角发青,生了一双核桃眼,眼神如醉似睡,满脸的呆若木鸡。
孟大厍看这二人年纪相当,猜测应是一对夫妻,呵呵笑道:“这位兄弟想来是饿极了,这花卷应当让给兄弟。”说着看一眼伙计,冲那桌一送手,伙计感激孟大厍愿意退步忍让,赶紧把花卷送去,喜滋滋道:“王二爷,您得着!”那人笑着大哼一声道:“这怎么好意思!”孟大厍不欲理睬这种人,面上平平,依旧抱拳道:“好说。”
那人却不想收敛,站起身,撇着嘴晃到孟大厍桌旁道:“我姓王,人称王二爷。兄弟你姓甚名谁,这是往哪去啊?”从来江湖上问人名号,总要谦一声“在下”,问一声“贵姓”,没见过人不说清自己大号,强要别人叫自己“爷”的。
郑起云听那姓王的不懂礼数,好生厌恶,抬眼一看,心道:“这人说话急促,鲁莽暴躁,奸门枯暗,不知是哪里来的不入流的蠢货!”孟大厍看他的霸道做派,只道那姓王的是这里的地头蛇。心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人家地界不好露了底细,敷衍过去便罢。”稳稳起身道:“在下姓孟,在京城做点药材生意,今日领几个兄弟进山收药。”
姓王的横向打量孟大厍等人,眼睛落到宋媗身上,淫笑一阵道:“出门儿办货还带个丫头片子,不过倒是水灵,这长大可了不得。让叔叔看看皮相。”话未落音便将手伸到宋媗脸侧,眼看就要摸上一把。宋媗一惊,赶紧闪身躲开。
郑起云见他敢轻薄自家小主人,登时怒气上头,双眉倒竖,口中喝到:“好一只脏爪子!”只听“嗖嗖,噗噗”两声,发出两根筷子正插在姓王的手腕,那姓王的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鲜血直流,半晌觉出疼来才嗷嗷乱叫。郑起云平素向来做书生打扮,一则是因为他本就喜好研读古籍,一身的书卷气是遮不住的,二则也为掩人耳目,不露痕迹。他得少林旁支真传,一手点穴功修的最妙。一旦发招,便是稳、准、狠,从不留情,不过他很少在人前显示武功,于江湖上也就没什么名气。郑起云见他嚎叫不止,懒得再理,冷笑道:“知道疼就老实些,不然下回废你一对招子。”
孟大厍此时早把宋媗护到自己与郑起云之间,冷森了面目,冲姓王的道:“王兄弟好不识抬举,我们只是过路,休要苦苦相逼!”说罢从包袱底抽出半截短刀一瞬又收起,宝刀出窍,寒光刺眼。那姓王的早没了底气,见对方亮的兵刃不俗,更是犯怵,忍着疼,哆哆嗦嗦,语不成句道:“以为王爷爷怕你们呢。你们……你们到了爷……爷的地界……”
这时齐立冬笑几声,捋着小胡子慢悠悠道:“兄弟说什么我的地界,你的地界,可是不认得一个庙里出来的和尚。”姓王的道:“你……你什么意思?”齐立冬喝了口酒,砸吧砸吧滋味顾自道:“酒是好酒,只是让疯狗乱了气味。”姓王的正觉奇怪,他又道:“兄弟我姓齐,外号齐散财,在京城务些事做。”姓王的瞬时一张粗脸变颜变色,支吾半晌才道:“原来是齐大爷,我眼拙了。”
原来齐立冬多年来在京城替官门豪户放贷收租,官黑两道都颇给他几分面子。他日常总是笑眉笑眼,再和气不过的,又喜欢结交京城直隶一带有些头脸的地痞混混,出手阔绰,时常散些金银给人,故得号“齐散财”。
那些黑道中人大多没什么稳当财路,多半依仗着他的恩惠,因此对他很是忌惮。这姓王的自然也不例外。他上不来下不去,也不好再找事,带了身边妇人灰溜溜跑了,临走还不忘冲伙计喊一声“这几位朋友的饭钱算我账上。”只想拾回几两自己的颜面。
那伙计看姓王的走远,啐道:“什么算你帐,你几时给过钱了!”齐立冬笑道:“不急不急,饭钱我们照付。”说罢取出一吊钱,放到伙计手上。伙计惊喜道:“哎呦,这位大爷可使不得!您几位哪吃了这么些个了!”孟大厍摆摆手,伙计欢天喜地连忙收了钱。
孟大厍问伙计道:“那姓王的什么来路?”伙计心里喜欢他们出手阔绰,巴不得伺候着,忙道:“那姓王的是渔阳地界上的混混,没个正经营生,上炕认识娘儿们,下炕认识鞋的主儿!平时只会满处扯皮犯赖,向来欺软怕硬。只因他是驿丞的表亲,所以官民两吃,谁也奈何不住他。听说他是天津卫人士,只知道姓王,名字却不清楚。他平日常常高声大嚷大叫,收不住声,如同疯狗,长的又矬墩子一般,故江湖外号‘矬吠獒’。时日久了,大家也就都随口叫他‘王矬子’,那‘王二爷’是他自己给自己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