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谯楼上鼓打四更,孟大厍果然带几个人准时现身,两下捏碎了窗棂,将宋媗救出。那孟大厍少年时家蒙厄难,汝阳公主见他可怜,便收留府中,命管家夫妇好生抚养。这人聪敏好学,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得遇名师点拨,习得一身的好武艺,大受汝阳公主器重。公主见他虽年少失亲,却不怨不艾,憨厚稳重,更视其为亲信。他感念公主对自己养育之恩如同再造父母,多年来居于汝阳公主府家臣之位,很是勤勉忠心。
宋媗自小就觉得这位伯伯和蔼可靠,此危难时刻一见,更是如遇亲人。孟大厍安排她上了早停在一边的马车,立即出发。宋媗坐定环顾,见车厢中除了孟大厍外还有两名男子。一个身着蓝衫,书生打扮;另一个浓眉小眼,身材不高,倒像是生意人的形容。
孟大厍道:“媗丫头,见过两位叔叔。”说着左手一挥,指向蓝衫书生道:“这位是郑起云郑叔叔。”宋媗微微点头一礼道:“郑叔叔好。”郑起云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做派很是儒雅。孟大厍又指向另一位道:“这位是齐立冬齐叔叔。”宋媗又施礼,齐立冬依旧还施一礼。宋媗心道:“想必这两位叔叔也与我曾外祖母家有所渊源,不然不会同小辈还礼。”
孟大厍道:“你郑叔叔是闵老爷子的晚生后辈,曾为他老人家效力,打理闵氏门下的香料生意。”郑起云忙道:“惭愧,谈不上效力,倒是在下得闵老爷子襄助良多。”宋媗听得郑起云是外公的旧故,当下添了几分好感。孟大厍又道:“你齐叔叔在京城一带小有名气,先前汝阳公主府与闵府放贷收利等事均由他经手。”齐立冬嘿嘿一笑,以拇指捋胡道:“不敢当不敢当。”
孟大厍叹道:“唉!闵老爷子一去,谢郡主也看破红尘,云游方外。府里无人可主持大事。我本就担心宋凭会趁机鸠占鹊巢,果然不出所料。只不想宋凭能与王振暗中勾结,打起《无妄香典》的主意!怪我不够谨慎,愧对公主她老人家在天之灵!”
郑起云道:“世事难料,也不是孟兄过错。况依在下愚见,自宋凭入府起,闵府就注定有此一劫。闵老爷子一向慧眼识人,在这人头上尚且栽了跟头,可见也许闵府气数该当如此。眼下之计,唯有尽心辅佐这位宋姑娘最为要紧。”
齐立冬附和道:“正是正是,郑兄高见,这位小姑娘才是头等大事!”他看向宋媗,面上一团和气,笑眯起眼睛精光一现,又道:“只是兄弟我孤陋寡闻,胡乱听过几耳朵坊间的闲话。这《无妄香典》果真如江湖上所传般神乎其神么?”
孟大厍道:“这个确实不知,《无妄香典》中内容自古来只护书之人可以知晓。”
郑起云道:“我经营香料生意时日不短,钻研过各家各派所著香谱,香典,香乘也算不少,各有各的门道要诣,想来这《无妄香典》必是有其精妙之处。就同先秦诸子之学说为一理,百家争鸣罢了。”语毕摆摆手道,“诶,齐兄,这些我们也无需探知。”
齐立冬捋胡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宋媗问孟大厍道:“孟伯伯,我娘还在府中,怎么救她出来?”
孟大厍一愣,无奈道:“咱们可聚起的人手不多,寡不敌众,想救出大小姐来怕是很难。况且《大明律》有例,女子出嫁从夫,非休妻、和离不得擅自出走。若强行叫大小姐离府,怕是予宋凭以把柄。大小姐给我传信的意思是,叫我们好生保着你。只要媗丫头你不在宋凭手中,他也就有了忌惮,不敢拿大小姐如何。”
宋媗低落点点头,心道也只有如此,又问:“咱们这是去哪?”
孟大厍道:“去京城向东二百余里的自来峰上,有汝阳公主一处别院,名曰南纱山庄。周围地势可算险峻,相离不远的紫盖峰上还有皇家林苑,想必即便宋凭探听到去处也不敢攻上山去。汝阳公主先前安排的教书女先生两名已先行上山。”
宋媗无再可问,加之马车颠簸,使人困乏不已,逐渐沉沉睡去。
不知又行了多久,宋媗被人轻轻摇醒,睡眼惺忪。只见孟大厍道:“媗丫头,先醒醒。咱们换匹好走山路的马再行路。”宋媗半闭着眼,迟缓道:“这是哪?”郑起云道:“蓟州界内的渔阳驿,不远处就是自来峰,上了山便可到南纱山庄。”三个大人相继下车,孟大厍又将宋媗抱到地上。车夫卸车牵马自去马号换马不提。
经寒风微吹,宋媗醒过盹来,抬眼见面前一个朴素的馆子,地方却不小,店门大开。店内客座嘈杂,店外马桩上栓了不少马匹牲口。这时仍是夜里,此处却热闹非凡,宋媗只觉新鲜。
三人带宋媗入店落座,伙计立刻迎上来,口里招呼道:“几位爷安坐。小店是二荤铺,简单的饭食茶酒一应俱全,几位看来点儿什么?”孟大厍冲几人道:“一会儿还要赶路,咱们吃饱再走。”郑起云便冲伙计道:“我们就这几个人,你看着掂对,捡省事的,我们吃了就走。”
伙计麻利扫一眼桌边几人,堆笑道:“好咧!给您熘个肥肠,炒个肚儿块,来个醋溜木须,干炸丸子,高汤甩果儿下三斤杂面,再来三斤花卷儿,俩糖包。马前点,吃完您几位就走,误不了您的事儿。”说罢奔后厨去,齐立冬一把拽住,笑眯眯道:“添壶小酒。”伙计爽快应是,依旧回后厨传菜。
这边孟大厍微微皱眉道:“齐兄,咱们还得赶路,你怎么还吃酒呢,看误了正事!”齐立冬倒是悠然自得,笑两声道:“嘿嘿,无妨无妨,喝两口小酒儿,精神百倍!”孟大厍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怪齐立冬不省事。
不多时,伙计风风火火将菜布上,一桌饭菜热气腾腾,虽然均是再简单不过的,倒也让人食指大动。几人刚要动筷儿,忽听邻桌一声呼喝:“小力把儿不懂事!爷们儿要的花卷还不给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