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爷忙把自己的少年朋友找来凑兴,玎零见了大哥,撒娇说:“大哥光陪玉娘姐不肯陪我,我要被人砍了脑袋,大哥准不知道。”
范无心将近两年不见妹妹,此刻满心欢喜,笑微微听她胡说。玉娘笑骂:“小丫头惯会撒赖,我托河南河北的江湖兄弟关照你,你动不动捉弄人家,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玎零拖着玉娘道:“回纥的酒难喝,咱们去喝茶吧。”
玉娘惊讶地问:“大漠也有茶吗?”
玎零笑道:“茶圣在这儿,哪能没茶呢?”玉娘更觉惊奇,忙问:“谁是茶圣?难道天下还有……”
她本想问:“难道天下还有比陆鸿渐更懂茶道的人?”可是陆鸿渐三字涌到唇边,心底忽然翻腾起一股热流,忙忍住不说,独自咀嚼爱情的甜蜜。
她跟着玎零穿过许多帐篷,来到乌德犍山脚,远远只见一些回纥男女围坐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虔诚地看着什么。玎零笑道:“瞧,他们在学烹茶哩。上回九爷差点死了——”
玉娘停步惊问:“什么?仆固琪差点死了?”
玎零瞅着她笑道:“姐姐还想抵赖?都怪你点了她的大穴,害她差点死啦。”
玉娘嗔道:“小妮子胡说!仆固琪遭人暗害受了惊吓,以至气血紊乱。我看她身怀有孕,不能服药,特意封穴让她安睡养伤,七天后穴道自然解开,她怎么会死呢?”
玎零不服气,道:“哼,反正多亏茶圣的那碗热茶,九爷才活过来!”
玉娘点头笑说:“热茶能醒脑提神,饮之有益。”
有几个学习茶道的人发现了她们,抬头向这边眺望。玎零撇嘴说:“瞧他们的热乎劲儿!自从神茶救活了他们的可敦,回纥人对茶圣崇拜得五体投地,连登里可汗也迷上茶道,每天要喝好多碗——”
一言未尽,玉娘陡然停步,脸色突变。玎零暗暗吃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人群中立起一人,颀长身形,消瘦的丑陋面孔,一领青衿在风中飘飘拂动。
玎零忙说:“那就是茶圣,姐姐还记得他么?”
玉娘已忘了玎零的存在,两眼闪着泪光,痴痴地凝视茶圣陆羽。陆羽也看清是她,扔下手中茶具,离开人群,快步向这边走来。玉娘像被定身法定住,却情不自禁把玎零的手握得生疼!陆羽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停步,大声喘息着,神色狂喜,眼神充满炽热情爱。
尘世万物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直到玉娘忘情地扑上前,叫一声:“陆郎!”
她捧住陆羽的手,立刻察觉恋人在浑身发抖。玎零惊疑地盯着玉娘,学习茶道的回纥男女好奇地眺望过来,这些玉娘全都感觉不到。在她眼中,只有恋人深情的双眸!
二人泪眼凝视,良久相对无语。玎零在一旁忍无可忍,跺脚叫道:“姐姐!公孙姐姐!”
陆羽闻声一震,挣扎着清醒,闭紧双眼松开玉娘的手。待他再次睁眼时,眼里已满是惆怅。
玉娘沉浸在重逢的激动中,柔声问:“陆郎,你怎么啦?”
陆羽痛苦地低声叹道:“相逢仍卧病,未语泪先垂……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玉娘不明白他吟的是李季兰的诗,怔怔地看着他。玎零打量二人的尴尬神情,心里暗想:“难道玉娘姐跟丑书生爱上了?好哇,哼,真没道理!”
自从发现玉娘与陆羽关系亲密,玎零连着数日赌气不理睬颜颇。颜颇问:“你怎么啦?”她气冲冲嚷道:“玉娘姐那样美貌,陆处士那样丑,他俩哪能成一对?哼,真气人!”
颜颇笑问:“你生他们的气,干吗不理我?”
玎零瞟他一眼,噘着嘴说:“还用问吗?你对陆处士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夸他多才多艺侠肝义胆,是天底下最值得敬爱的正人君子……”
颜颇笑道:“不错,那又怎么?”
玎零跳起来说:“我要说陆处士配不上玉娘姐,你准骂我胡说。哼,倒不如我自己不理你,免得你生气不理我。”
颜颇暗想:“鬼精灵,我没开口,她倒先拿这些话来挤兑人。”点点头,再不吭声,扭头大步走开。
玎零忙问:“你生气了吗?”见颜颇洋洋不睬,赶紧拖住他问:“哥哥怎不说话?”
颜颇道:“我要说的,你先说了,我还说什么?”玎零忍不住扑哧一笑,嗔道:“好呀,我就知道你定要帮陆处士说话!”
颜颇正色说道:“陆处士相貌虽丑,实在是位血性男子,极重感情的信人。玉娘姐慧眼识人,我真为她高兴。”
玎零一怔,顿足说道:“我大哥难道不是血性男子?大哥比陆处士俊得多啦!陆处士又穷又……”
颜颇沉声喝问:“玎零,你说什么?”
玎零赶紧收声,委委屈屈低下头来。
颜颇垂眼望着她,见玉颈微勾,肌肤温润似雪,两弯漆黑的睫毛轻颤,说不尽的娇媚明艳、楚楚动人。他胸口突突大跳,恰如鹿撞,不由咽下许多话,半晌方柔声问道:“玎零,你知缘分是什么?”
玎零不意他竟问出这样一句,茫然想想,答说:“缘分?跟梨子差不多吧?梨子挂在树上,人人都想吃,谁抢得着归谁,抢着了就是缘分。”
颜颇暗想:“好刁蛮的公主腔,我就知你准这么回答!”
转念又想:“她自小失去父母,林邑王把她娇宠大的,不这样回答,还能怎样?可叹她理直气壮作践‘缘分’二字,我纵能找些词儿驳倒她,终无趣味。”
石扇远远跑来,说玉娘请大家商量事儿。玎零见说是玉娘请,大不高兴,噘嘴掉头就走。
石扇瞅着她背影,笑问颜颇:“兄弟拿什么法子拴住她的?”
颜颇莫名其妙,问:“什么?”
石扇笑道:“玎零火样脾气水样的心,今日爱这个,明日追那个,这两年却一门心思都在兄弟身上,兄弟一定有什么妙法,不然哪能拴住她?”
颜颇记起玎零刚才说的“缘分”,不知在她眼中,自己是不是那只“梨子”?此念一闪,心头顿觉不快,低垂了头只顾大步走路。
石扇以为他害臊,伸手揽住他肩膀,笑嘻嘻又问:“你们汉人都喜欢害臊吗?陆处士明明爱玉娘,偏不肯正眼瞧她。忆儿呢,我想和她亲热……”
颜颇心头倏地闪过那日石扇打马狂追忆儿的情景,赶忙住脚问他:“你们好了吗?”
石扇挠头笑道:“忆儿不肯让我亲嘴,说大家闺秀,连拉拉手也不能的。兄弟,你们汉人规矩真麻烦,哪像我们胡人痛快——哈,瞧那一对!”
颜颇转头瞧去,见不远处风驰电掣跑过两匹高头骏马,一匹鞍上空无一人,另一匹鞍上坐着小十爷和药葛罗。药葛罗一条胳臂紧搂着小十爷,两人脸上都笑嘻嘻地,显得十分得意。
颜颇和石扇相视一笑。二人刚走几步,忽听旁边毡帐里传出高喉咙大嗓门的吵骂声。石扇一怔,笑道:“干娘跟司徒大叔又吵嘴啦,我得去劝劝。”
颜颇问:“哥哥不去玉娘姐那儿吗?”
石扇道:“兄弟先去吧,就在九爷的锦帐里。”
颜颇来到可敦锦帐,只见范无心拿着一支麻葛便鞋,陆羽和忆儿都在研究那鞋子。玉娘和仆固琪坐在榻边,正低声说着什么。范无心见颜颇来了,忙将葛鞋递给他,道:“兄弟,且瞧瞧这个。”
颜颇伸手接过,立刻觉出这麻鞋有些沉重。
这种麻葛便鞋乃寻常之物,穿着极为轻便。可是范无心递来的这只沉甸甸的,模样也略微与众不同。颜颇细细看了,方知蹊跷就在鞋底后跟处——那后跟瞧着是薄底,其实里面垫高了两寸。只因做工精巧,粗略一眼看不出它的异样来。
什么人要穿这样的鞋子?
鞋跟高出两寸,穿它之人必然踮足而行,这种奇特的姿势不难受吗?何况鞋跟加高,使本来轻便的葛鞋变得沉重许多。可以想见,如果没有非垫不可的原因,穿鞋人决不会自惹麻烦。
颜颇惊讶地问:“这鞋是谁的?”
范无心答道:“暗害可敦的假汉使失落在山顶。”
颜颇顿时记起,药葛罗说汉使是个瘦老头,佝偻腰背,两眼一大一小。此人形貌颇像金天师,除了行路不跛这一点。
还有大宁郡王府中的狄师爷,石扇认准他就是金天师,然而狄师爷亦非跛足。
颜颇记得金天师右腿正常,左腿略短,行路蹙迫。看这葛鞋正是左脚之鞋,鞋底垫高,两腿不就一般长了吗?只要缓缓行走,着意掩饰,便可改变他的步态。
长久困扰心头的疑惑终于找着了答案,颜颇恍然大悟,说道:“鞋跟垫高,是要掩饰那厮的跛足!”
范无心说:“不错。我与那厮打交道,是因颜公子而起。”
众少年都吃一惊,齐声问:“什么缘故?”
玉娘解释:“当年真卿大人以公子为人质渡海结盟,金天师抢在公子之前到达范阳,向安禄山告密,致使结盟失败。此事引起武林好汉关注,范兄追踪到江南,因那厮躲入黄瓢的藏珍楼,范兄不欲打草惊蛇,命我守候在钟陵……”
陆羽脱口“哦”了一声,忍不住瞟她一眼,恰遇她目光温柔迎来。陆羽急忙掉转头,对颜颇叹道:“想不到公子流离失所,原来是被金天师所害!”
颜颇亦愤怒不已,忙催促公孙玉娘说个明白。
玉娘接着说:“我暗中察看数月,看出那厮有三点特别之处:第一,他蛰伏深居,像是躲避仇家……”
颜颇插嘴:“石扇仇深似海,一直在追踪那厮!”
范无心道:“我们已经查明白,江湖黑道并无他的仇家。柘析国已亡,落难的小王子对他并无威胁,他不会是躲避石扇。”
忆儿忍不住说:“金天师把黄府藏珍楼改造成藏身堡垒,躲在里面不敢露头,我想他的仇人一定非常神通广大。”
颜颇心头忽有所动,咀嚼着这番话默想有顷。仆固琪问玉娘:“姐姐说他有三点特别之处,其余两点是什么?”
玉娘道:“其二,他对朝廷深衔怨恨,虽蛰伏不出,却无时不在动心思对付朝廷,极力搜罗智勇双全的文人武士,最关注身有缺陷、仕途蹭蹬的失意才子。”
陆羽暗想:“不错,那厮曾对我下过一番功夫。”
他心念甫动,玉娘自觉失言,抱歉一笑,转眸来望陆羽。陆羽见她美目转来,慌忙抬头去看帐顶流苏。
玉娘怅望陆羽片刻,方才定下神说道:“石扇发现了仇人的藏身之处,被那厮囚禁在黄府。陆郎扮傀儡入府救人,那厮巧设陷阱放火烧楼,一则为杀石扇以绝后患,二则他察觉我暗中监视,极欲金蝉脱壳。”
她说“陆郎”二字时略微迟疑了刹那,显然不欲当众叫出这亲昵的称呼。
陆羽心头微颤,忙说:“狗贼心思周密,手段狠辣,惯于利用旁人为他驱使卖命,这应是他第三点特殊处。”
玉娘道:“正是如此!不到万不得已,那厮决不肯亲自出头犯险。”
仆固琪霍地立起,大声反驳:“谁说那厮不肯出头犯险?数年前他亲手杀害叶护,这回害我也是亲自下手。我看他胆大妄为,定是哪座山寨的惯盗!”
范无心说:“我和玉娘从太原追踪那厮到西北,在戈壁深处见到二十几具尸首,其中有些是黑衣人,有些是护送朝廷特使的官兵。我们推测那厮半途伏击特使,手下人都折损了,不得不孤身来回纥。”
仆固琪恍然大悟,不由恨恨骂道:“好毒辣的狗贼!”
陆羽沉吟说:“那厮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心机缜密!我觉得他像是谋士一类角色。”
玉娘点头赞同,道:“以三个特点推测,此人多半在军中担任过显赫要职,后来犯下大罪,被官府缉捕。”
颜颇心头有一线光亮迅疾闪过,叫道:“可惜!王妃曾打算告知我狄师爷来历,她当时说了半截话,可惜被太监打断。”
仆固琪忙问:“我娘说的什么?”
颜颇道:“王妃说狄师爷‘曾是安西……’,安西后面是什么,我一直猜不出来,这会子才明白,王妃想说的是‘安西军’。”
金天师在江湖出现时,正逢安史之乱,其时叛军势力猖獗,官兵节节败退,以致两京陷落。金天师莫非是战场败将,畏罪潜逃?
陆羽凝神回想,缓缓道:“当时抵御安禄山的两支军马,一是平卢军,一是天武军。安西军远在西域,并未参战呀。”
仆固琪猜测:“这么说来,那厮并非战场败将,而是因其他事得罪了朝廷?”
范无心摇头说:“安西军乃镇边名师,纵有过失,朝廷必不示责。”陆羽笑道:“范兄说得是,乱世之中除非战场重大失利,朝廷也无暇顾及其余过失。”
众人的思路只得又回到战场失败这个大事上来。
天武军和平卢军均在战场受挫。天武军以荣王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帅,太监边令诚监军,屯军于东西两京之间的陕郡。
平卢军由范阳、平卢节度使封常清统辖,军中俱是临时新募的市井子弟,共计六万人马。
封常清率平卢军驻守东京洛阳,与安禄山交手五战五败,全军覆没。其时高仙芝率兵五万屯守陕郡,听了封常清的劝说,弃陕郡退守潼关。官兵正在退军途中,安禄山率兵掩至,直把官兵杀得狼狈而逃,退到潼关才稳住阵脚。
封常清丢了东京,高仙芝无故退兵三百里,两军的惨败震惊朝野,官军士气大受挫折,民心惶惶不可终日。当时玄宗皇帝龙颜大怒,先削去封常清官爵,嗣后下旨杀了封、高二将。
这便是安史之乱初年的两次战事失利。其后平原郡太守颜真卿号召河北二十余郡联盟抗敌,安禄山顾忌后院起火,匆匆回兵范阳,暂时缓解了两京之危。
自称金天师的人匿迹钟陵,恰在两战之后,如果他是天武军或平卢军中的谋士,极可能因战败逃窜南来。不过当年两军大败,皇上虽然杀了几位将领,通衢布告并未见说有什么败将畏罪潜逃呀。
此人当真只是谋士吗?大战失利,谋士究竟该负多大责任?何至于要藏在黄府密窟中不敢出头?又为何对朝廷怀着那样强烈的深仇大恨?
众人反复思量,俱觉朦胧中已隐现端倪,却抓不住解秘之匙。
忆儿打破沉寂,问:“幺叔记不记得,有两封密信写着狄师爷的反诗,幺叔叫我收藏好?”
颜颇一怔,忙道:“是。两封密信都是黄瓢飞刀暗送的,一在河阳城,一在汾州。”
忆儿起身出帐,不一会转来,手中拿着两张略有些发黄的麻纸,说:“这就是。”
众人围拢来看,只见河阳城那封密信上写着一首反诗:
鹬蚌从来苦空忙,吮痈舐痔实堪怜。
唇亡齿寒今古事,何不回头看高昌?
仆固琪回忆道:“那夜我刚朦胧入睡,忽听耳边有动静,睁眼见是黄瓢正往床柱上钉这封信。我追那球怪出城,谁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众人再看另一封密信。颜颇说:“黄瓢跟随骆奉仙从太原到汾州,潜至大宁郡王的卧室窗下送信,被老夫人一刀杀了。这就是那封密信。”
这封信上也写着一首诗,诗云:
秋来团扇弃,兔死走狗烹。
宝鉴皆历历,速醒迷途中。
下面另有一行蝇头小字:“无头主人猗氏巾月顿首”。
两封密信上的字体完全相同,意思也相同,无疑系同一人所写。众人看过,都把目光盯牢在“无头主人猗氏巾月”一行字上。
当时士人自报家门,习惯把籍贯放在名字前报出。“猗氏”二字应指河中府猗氏县,“巾月”二字,应该是写信人的名号。
陆羽和颜颇在汾州已研究过这四字,颜颇说:“黄瓢临死前承认,两封密信都是狄师爷所写。狄师爷自称‘巾月’,正好证明他就是钟陵的‘金天师’——其实应该是‘巾天师’。”
众人一怔,随即也明白过来。世上姓“金”的不少,“巾”姓却稀罕,怪老头自称“巾天师”,金、巾音近,听的人自然会误以为是“金天师”。
陆羽说道:“猗氏离汾州不过数里,我打听过,猗氏并无巾姓。我一直琢磨‘无头主人’的意思,莫非暗示名字去掉了字头,‘巾月’是两个字的下半截?”
玉娘伸指在掌心划几笔,眼睛忽然一亮,说道:“封常清的‘常清’二字,下半截正是‘巾月’。咦,他不是被皇上砍了头吗?怎么可能……”
陆羽击掌叫道:“封常清!就、就是他。”
他猛然发现了最可怕的秘密,心情异常激动,说话顿时结结巴巴,见大家都瞪目望着自己,再不肯开口,脸孔憋得通红。
颜颇见他口吃难言,有心要替他说个明白,无奈自己对封常青实无半点了解——这也难怪,封常清兵败被皇上赐死时,他才是九岁的娃娃。
锦帐中一阵尴尬,大家不懂陆羽为何一口咬定封常清,既无法赞同,亦无法反驳。
玉娘思忖片刻,说:“我明白了!封常清曾经官拜安西军节度使。安禄山叛变时,封常清恰好回京述职,自告奋勇请战,圣上当即封他为范阳、平卢节度使。他这新职只当了半月,实职仍是安西节度使,故而王妃说出‘安西’二字。”
颜颇迟疑着问:“王妃说他是蒙冤遭难之人,那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