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了,你没有再眼巴巴的盯着谁,你低下头,两只又黑又瘦的小手抓在只比你矮一个头的背篓上,就那么凝神的看着背篓里一束一束平淡的山茶花,偶尔也会抬起头看一看对面鲜花店里先生、小姐争先恐后挑选着各色的你叫不出名的鲜花,那个鲜花老板好忙,忙着配花、忙着包装、忙着收钱……
你茫然,那双明净、清澈的眼里有一丝疑惑,不明白那个鲜花老板怎么弄来那么多色彩艳丽的鲜花,那鲜花为什么在用橡筋扎成一束时还要用一张漂亮的你也叫不出名的玻璃纸包装,你更不明白人们为何就不买你的山茶花?你拿起一束,专注的看着,想要看出点什么东西来。很古朴,就那么十来枝便扎成一束,没有花花绿绿的玻璃纸包装,清一色的一根枝上几片绿叶衬托着一朵粉红色的花蕾,比起那鲜花店的鲜花真的很难看吗?这是今晨采撷的呢,缀满含苞欲放的花蕾。那绿叶上分明还留着露水,湿湿的,将花蕾衬得更生动、更诱人。那花蕾,粉红花瓣彼此抱得好紧,似在诉说着一个快乐的秘密,或许等它们忍不住的时候,全部绽放开来,那个秘密、那个让人一起快乐的秘密才会自它们的内心公开出来,原来它们守着共同的一颗来自大山上纯净的心。
看出点什么了吗?彝家女孩,当你轻轻的放下那束精心采撷、精心整理的山茶花时,是否增添了一份自信与骄傲呢?同是鲜花,但山茶花比起花店里的花来有着无可比拟的内在气韵。不是吗?有什么鲜花能象山茶花一样独立地每年冬雪未融时在高山上满山遍野的生存呢?
你又开始用那明净清澈的双眼盯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你相信总会有人来买山茶花的。
不是吗?一个老婆婆,穿过拥挤的人群停留在你的面前,你竟激动万分,用生硬的汉语问到:“买山茶花吗?”
老婆婆真挑剔,嫌这嫌那,你总精心的为她挑选,直到老婆婆满意。老婆婆买了五束,二角钱一束。等待了许久,你挣得了一元钱,拿着那一张半旧的一元钱,你竟笑了,好美,如欲放的山茶花,娇艳里有一股气质。那一元钱,你用来买什么?从那么高的大山上采撷,再精心修枝整理,再走那么远的山路到城里,这一元钱,有你多少心血?买书?交学费?抑或你根本就没上学。这一元钱用来帮助家里买盐、买油?
女孩,彝家女孩,你可知道,这一元钱如果用来买花店里的鲜花只能买你一束山茶花中的一枝。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你有了一元钱,采花、走山路、卖花的劳累也就在大山的怀中逝去了、逝去了。那双清澈的双眼中流动着一种劳动的喜悦。你很满足了,对吗?一束竞能得二角钱,在你的脑海中根本还没有商品经济的意识,有的只是大山里的朴实、大山里的纯真。
“你要买山茶花吗?”你无意的转头,发现了站在你侧面不远处一动不动盯着你的我,用很生硬、很彝族味的语言问我,竟问得我一时不知所措。
“买,买山茶花,买十束。”我说,望着她那清澈明净的双眼,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惭愧,我本是来买花店里的鲜花的,用来装饰新搬的宿舍。可此刻,我才第一次发现了装饰的意义,只有自然的东西、无修饰的东西、让自己感动的东西才具有装饰的意义。我再也不留恋那花店里艳丽多姿的经过包装的鲜花,我更喜欢山茶花,喜欢它那种独立生存的坚强,喜欢它那无修饰纯自然、带着高山气息的个性,喜欢它那粉红与绿叶的协调与宁静,更喜欢卖山茶花的好小、好纯真的女孩。
“要十束吗?”你好惊讶,又连忙说:“好、好,我帮你选,要选这种全是骨朵的,明天就会慢慢的开。”你也开始忙了,和那个花店的老板一样,忙着选花,不用配,全是纯自然的东西。
十束,好大的一捆,我拿着它,骄傲地走在拥挤人群中,走在这商品经济冲击的城市里,我找到了心中最美最美的花,我要把它放在我的书桌上,伴我读书到深夜。
夜,月好明,关灭所有的灯,让月光静静地透过窗棂泻进屋内,让山茶花淋浴白乳般的夜色,静静开放。女孩,彝家女孩,此刻你在哪里呢?是否还在踏着月色穿过满山的山茶花丛回家?那个破旧的背篓是否空空的在你那小小的背上荡来荡去?会有那么一天的,总会有那么一天,城里的人累的时候,抑或清醒的时候,会在初春走向你,走向山茶花,走向纯真与自然,然后轻松的自然的笑个够。想起你,卖山茶花的女孩,在这如诗如梦的月夜,望着山茶花,我想起你……
想着你,像山茶花般美丽的女孩。
妈妈
我一直弄不清我对她是怎样的一种惶惑。
三十多年了,她在我眼里一直是一个严厉的,甚至有些不近情理的主宰者、主宰着我的一切,而从十四周岁的那个早上开始,这种主宰又有了另一味色调。
那是个初夏的清晨,初中二年级学生的我,走到正在做早饭的她的身边,低声告诉她我的“红宁”来了。她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擀面杖,转过身来足足地盯了我五分钟,尽管,我一直是低垂着脑袋,可还是针刺般地感觉到她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几乎要把我的全身都透视遍了。
“女孩子,不该听的就不要听。”每每,我们家属大院的左邻右舍们谈起社会上的奇闻轶事,她就把我叫回家去。下班回来,如果发现我不在,回家后定要受到她的严格审问,弄的我即使是在同学家做功课,也常常是心不在焉,总在看着钟表记挂着回家。
即使是在院子里,只要看到我和女孩子们一起疯,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多少年了,到我们家里串门的邻居看到的总是这样一副情景,爸爸常年在外,弟弟也不常回家,唯有她和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守着电视,我的手上拿着一本书。
我一直是胆怯而懦弱的,她的事无巨细地管束常常左右着我的一切,我也一直是失意而又失败的,所以也总是被淹没在她喋喋不休的唠叨和斥责声中。
“你做什么都不行,你到哪儿也干不好。”她总是这样看扁我。的确,比起她来,我确实是没有光彩,她只上过一年初小,却做了许多文化比她高的妇女的领导,成为小区的街道办主任,我却是靠顶父亲的职才进的铁路工厂,一直从事着非常繁重的三班制工作。
可是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天性怯懦呢。
自然,也有冒犯她的时候,在我19岁生日的那一天,我把一个身高1米85的小伙子突然领回了家中。当时,是她开的门,她愣在门口,直直地盯着我,那眼神好像是在打量一个从不相识的人。
结果可想而之。那天晚上,她对我的责骂让我无地自容。
说实话我真的怨恨过这种无规无矩的管束,尤其是当我发现我婚姻的小舟将不得不搁浅的时候,我觉得是她的严厉塑成了我的古板、拘谨的个性,自卑、害羞,不敢窥视和欣赏那些与我同龄的男孩子,只把自己修身成一个标准的闺中淑女,坐等着人家上门来收受,而这种收受有时是无奈的。
那段时间,因为心绪烦躁,回到家我竟一反常态地跟她顶起嘴来,弄的她惊愕极了,若不是看在我也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已经扬起的手臂是不会放下的。
看得出来,她十分地伤心,好多日子对我不理不睬,甚至在我把自己最后的决定告诉她,征求她的意见时,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吧。”
我几乎以为,她对我已经不再尽一个母亲的责任了,她对我的一切都是那样地失望;儿子也不给我带了。
直到,那个冬天,我开始独自带着儿子行走我的人生旅途的那个冬天,一天傍晚,在回宿舍的路上,我被一条突然从路旁窜出的狗伤了。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她匆匆地赶来,一进门就抱住了躺在床上的我,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她连声说着,泪珠簌簌地滴落在我的面颊,和我的泪水交汇在一起,真的,那一刻平生也是第一次,我抱住自己一直十分敬畏的母亲,放声大哭了。
我曾以为,我会做一只永远栖息在这个记录着我人生初始的小巢里的笨鸟,守着她和爸爸,就这样星移斗转,岁月轮回,我永远是她的乖巧而温驯的女儿,她也永远是一位恪守古训,保护和照顾我的好母亲。她把一个女人的名节看的是那样珍贵,就连晚上上夜校,我套上一件紫红色的丝绒风衣,她都不允许:“晚上出去,不要打扮,我不放心。”
然而……然而心中毕竟埋藏着一丝不甘。
当我鼓足勇气,把在口袋里装了几天的文学院录取通知书交给她的时候,出乎我的意料,她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惊讶,只是把信拿过去,一连沉默了几天。
那天早上,我还没起床,她就推门走了进来,把信交给我,神情相当平静地说:“你去吧。”
我的心里一怔,要知道三十多年了,我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没有离开过家,而这一去,还将面临着一种骑虎难下的选择。
“您同意了?”我呆呆地望着她,一下子变的迟疑起来。她点点头,“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吧,萌萌交给我。”她的语气出奇地坚定。
准备动身的头天晚上,我正埋头整理着行装,她走到我的身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轻声说:“莹莹,过两天再走吧。”
我愣了愣,我已经超过了报到的日期。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再呆二天,再帮我做点家务活吧。”
我的心里猛然一揪。
哦,我的妈妈,在我的心里一直是那么严厉,那么能干,那么富有主见的妈妈,此时才让我真正感觉到,她也……已经是一位老人了!
她一直是在照料我的,而今,她也已经到了需要人照料的年龄了。可我……却从没有想到要照料她。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人世间,只有母亲对待女儿是最最真切的,她的严厉,她的苛责,甚至她的不近情理都是因为她太爱我。
对于女儿不公正的命运,她才是最最痛心疾首的呀。
在京城,独自走在这个繁华、大气却又冷漠无情的城市,我终于体会到母亲的良苦用心了。是母亲严格的苛求才让我忍耐了繁华背后的残酷和冷血,是母亲训导出的自律才让我在那些芜杂的诱惑面前恪守自尊。
我会走下去的。为了我心中的梦,也为了不辜负我的母亲。
时间是送给我们的宝贵礼物,它使我们变得更聪明,更美好,更成熟,更完美。
水乡印象
“1999吴冠中艺术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开幕,因为同是江南宜兴老乡,因又对吴冠中先生德艺的崇敬,第二天我便赶去参观展览,先睹为快。
赶到美术馆时已近正午,温暖的阳光伴着微微的秋风,把我送进了吴冠中的艺术世界。吴冠中先生少小离家,30年代就读于杭州艺专,师从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潘天寿、林凤眠学习中西绘画,后又以第一名成绩考取公费赴法留学,后来回国参加新中国的建设,故乡已成为吴冠中先生梦中的风景,然而这种朦胧的情感,对于吴冠中先生来说,愈是年长,水乡给他的印象愈是清明,这在他的许多绘画作品中可以得到印证:《水乡》、《人之家》、《忆江南》、《江南屋》等等,无论是油彩画,还是墨彩画,看上去漫不经心,随意涂抹的几个色块或者线条,却能准确地传达出他对江南水乡的情感把握。那一幅幅关于江南水乡画作,感受得到故乡在他生命中的分量。不过,他是那种不露声色的举重若轻罢了!
举凡一个艺术家的成功,都离不开故乡水土的养育。这种养育是与生俱来,刻骨铭心的。吴冠中先生也是一样。新时期后,吴冠中百忙中回过故乡,探亲、写生,重新感悟水乡的种种毓与灵秀。我在吴冠中先生的传记《圆了彩虹》一书中,见到一幅吴先生站在故乡小河边拍摄的照片,那清清的水和绿绿的河岸,及河中半沉的小舟,配上吴先生那张古朴却线条分明,瘦癯却又苍劲的脸,我觉得,吴冠中先生天生就是属于这块水土养育的人,这种养育的烙印,不会因为他长时间没有在这里生活而淡漠。
穿越一个个展厅,在吴冠中先生画前停留,我同样自豪的认为,吴冠中先生不仅仅是属于故乡的,而且更属于人民和世界。这正如吴冠中先生在展览的自序中说的那样:“个人的坎坷与成果系于祖国的命运;‘探索’割不断民族的传统,‘叛逆’是生存的挣扎,传统的发扬。”“风筝不断线”是吴冠中先生的基本创作观点和艺术主张,他在绘画艺术上坚持不懈的进行油画民族化和国画现代化的艺术实践,他的中西合璧的求变、求新,已使他的艺术“风筝”“高高飞扬在世界艺术之林,成为二十世纪中国在国际上极具重大影响的代表性画家。
吴冠中先生已经八十高龄了,但他仍保持对更高艺术境界的追求。因此,他渴望晨曦。他在今年九月二十一日完成的《夕阳矣晨曦》一画中说:
“殷红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升起来,又在地平线上沉落下去,人们往往不易区别作品中表现的是晨曦,还是夕阳。
然而,人生的晨曦与夕阳却是那么分明,会有人错认青春与迟暮吗?人们爱青春也爱迟暮吗?”
夕阳矣?晨曦!
我们站在新世纪前的门坎前,倾听吴冠中先生又一次为自己鼓号:“旭日东升,夕阳西下,虽然相隔只十二小时,但她们俩永远不会相见,有一次她们真的碰面了,那是青春与迟暮的拥抱,人之始与人之终的交接,父与子的继承。太阳独自悠然在寰宇循行,无端被晨曦和夕阳各分了一半,难道只缘于对人生朝暮的呼应?”
我不知道吴冠中先生是在问自己,还是在给普通人以忠告。但我还是衷心地祝愿这抹带着水乡印记、从水淋淋中升起来的晨曦,能成为吴冠中先生不老生命中的艺术再生之门。
“叛逆”是生存的挣扎,是传统的发扬。
把烟蒂踩灭了
阳光明媚的一天,我和朋友去景山公园游玩。活泼泼的花草,笑盈盈的绿树酡醉了我们的眼睛,挽留了我们急促的脚步,使我们不得不在绿荫小道边的木凳上小憩,饱览它们溢出的美丽。
对面坐有几位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引起我们注意的是,他们都吸着香烟。男的抽烟不足为奇,女的两指夹烟,尤其在公共场所,让人觉得总有点那个。虽然现在中国女性抽烟的比例增多,但大明大放在众目睽睽下吸烟的还为数不多,那是需要勇气的。有人说:“抽烟的女人必定有一番人生经历。”我和朋友们对这个话题也议论过,有人认为,女人不应该破了多年的传统,女人就要像个女人样,满口的烟味,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大牙,纤纤玉指被烟燎得生黄还像女人吗?有伤大雅。我则挺同情抽烟的女人,她们经历了太多,又没有可以信赖的人让她们诉说衷肠,只好以烟为伴。袅袅的青烟是如烟的往事,被女人从口中缓缓吐出,升腾出她们的记忆。
有的女人抽烟是一种时尚,有的女人抽烟则是习惯。我们眼前的这位外国女郎抽烟的姿态更是优雅自如,青色的烟气潇洒地从她的鼻孔蹿出,一缕缕青烟随着缓缓上升,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