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我带人去胡店闹事后被捕,没有咬他吧。”事到如今,聂俊海认为没有必要再为罗彬隐瞒什么了,就做了如实回答。
“你的三马子现在何处?”
“卖了!”
“什么时候卖的?卖到了什么地方?”
“就在农家小院喝酒后的第二天,在省城卖的,不知道买主是谁,我在二手车交易市场外边卖的。”
“为什么不在市场内卖?”
“怕交管理费。”
“为什么卖掉三马子?开三马子拉客挣钱要比在这个饭店里挣的多呀。”
“风吹日晒的受不了,再说我喜欢喝酒,还怕酒后出事。另外,我自家哥哥开饭店,我得利用自己开饭馆的经验,过来帮忙呀。”
“跟罗彬在农家小院喝酒后,你没有出车?”
“没有!喝得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可不敢出车。”
“可是有人看见你揽活儿了。”
“揽什么活儿呀?我嫌家里热,在哪儿歇着打瞌睡哩。”
“没有揽到活儿?”
“没有!有人找我,我也不敢接呀,还怕出了事故赔不起。”
“听说过那天有人失踪吗?”
“寻人启事贴得到处都有,我从上边知道的。”
“与你无关?”
“没有关系!我睡到半夜才回家,根本没有出门呀。”
“你可要想好了。”
“我是住过监狱的人,知道国家法律,坦白从宽嘛!”
“好啦!你回去再认真想想今天的询问,写一份材料,随时等候我们传唤。”
“行!”
“你可以走啦!”
“我走啦!”
聂俊海走出老板办公室,感到脊背发凉,背过手一摸,才知道衬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
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刑警队的询问与自己杀人有关,就是想不到问题出在那里。
他在此时还不知道问题又出在了罗彬身上。
罗彬在黑道上混得时间长了,学会了不少保身术,这次被捕后,急于立功进而达到从宽处理的结果,就想到了聂俊海的三马子出卖一事。对于聂俊海处理三马子,别人不在意,罗彬却很关心,车是他出钱买的,聂俊海跑出租干得还不错,怎么会轻易卖掉呢?他在聂俊海卖掉三马子的第二天得知此事后,觉得他不珍惜自己给他的好处,非常恼火,次日一看到寻人启事,就把此事和聂俊海卖车联系了起来。后来,他又听狐朋狗友嘲笑聂俊海说他财迷,喝酒喝成了那样还到揽活儿的地方等人到半夜,就更加相信聂俊海在毁灭证据了。他在原先不说,是因为此事与己无关,现在举报是为了立功。
警方一直没有放弃此案,闻听此事后觉得有道理,但是无证据,就先对聂俊海进行了一次“火力侦察”,收获不言而喻。聂俊海的话真真假假,但是会说的不如会听的,还是露出了不少破绽。警方将认真研究笔录,从中寻找撕开黑幕的口子。
7
半夜时分,聂俊海提着一塑料袋顾客剩下的菜肴,提心吊胆地走到了家门口,左顾右盼一番才推开了家门。
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聂俊海自从杀死那个女人后,就一直心里有鬼,害怕恶鬼上门。他听老人说,离地三尺有神灵,夜晚的神灵是夜游神,专门帮助冤魂惩治恶人的。防止冤魂缠住的办法是走夜路,莫回头,进家门,莫回身,要背转身子关大门。因此,他每晚回家都要向四处看看,再进去反手关门。进家后,他一闭眼睡觉,眼前就会闪现索命的女鬼,为此要天天喝醉,否则昼夜难眠。饭店工作人员都知道他有夜饮习惯,就把客人的剩菜打包送给他。
此时,聂俊海推开家门后,愣了一下,心里说着“没锁门还是鬼开门”,反手关上了大门,狐疑地看一眼埋葬女人之处,转而又向屋内观看,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哎呀”,扔下手中的塑料袋就去开大门。
“喊叫什么哩?”聂俊海的老母从屋里走出来说,“连娘也怕了?”
“是你呀?”聂俊海捡起落在地上的塑料袋说,“娘,你怎么回来啦?连个招呼都不打,吓死俺了。”
“怎么啦?我自己的家不能回?”
“能回!能回!”聂俊海边往屋里走边说,“我的意思是你该打个招呼,让我接你去。”
“拿什么接?你把电驴子卖了,以为俺不知道呀?”老人说着,走进屋内。她说得电驴子就是三马子,这里的老人对于摩托车之类的机动车都是这种称呼。
“你怎么回来的?”聂俊海把塑料袋放到桌子上问,“我姐姐没事了?”
“早没事啦。俺想回来,就叫你姐夫骑着自行车送回来了。”老人手指塑料袋问,“这是什么好东西?”
“客人的剩菜。”聂俊海打开塑料袋,拿出几盒菜说,“你知道。儿子好喝几口酒,拿回来就在黑夜里喝几口。你也吃点吧!”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更何况残羹剩饭了,没出息!你自己喝吧!早点儿睡,别耽误了山虎的营生。”老人说完,起身回自己屋了。她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喜欢说几句儒家名言,受此影响,她也懂得一些儒家学说。
“唉——”聂俊海长叹一声,喝起酒来。他很想和母亲聊上几句,可是今晚实在没心情,心里总是翻腾着白天和两个警察的对话,没有一点头绪,真想独自回忆一番。他边喝酒,边回忆,慢慢地想起了卖车时间,想到了出事晚上的一个个细节,不由地胆战心惊地低声喊道:“上当!上当!上当了!这两个警察太厉害了,几句平淡的谈话就让我露出了马脚,前一天晚上出事,我在第二天卖掉三马子,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我这是不打自招啊!还有揽活儿睡觉,既然有人看见我在那儿揽活儿,难道就没有人看到我出车吗?糟糕透了,他们准知道我办的事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喝着酒,询问着,思索着,不由地又想到了被害女子,心里暗骂:“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明明没有撞着你,为什么要讹我?还他妈的张嘴就是20万,把我砸了骨头炼了油够不够你的?你不死也得把我讹死,死了活该!这是报应!你死了臭了我家院子,让我看见就恶心、就害怕,真不是东西。”
他思索着,闷闷不乐地喝着酒,不知不觉地醉了。朦胧中,他看到死者站到了自己面前喊:“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他抓起酒瓶子高声喊道:“别过来!别过来!你他妈的耍赖讹人还有理啦!老子弄死你了,再弄死你一回又怎样?”
“弄死人就不行!”女子恍恍惚惚地变成了刑警队长邢振邦,“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违法必究,跟我们走吧!”
“冤枉!冤枉!”聂俊海挣扎着喊,“这女人太狠毒,一下子就想讹我20万呀!”
“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从井沟送客人回来,半路上受惊停车,她骑着自行车瞎跑,追到了我的三马子后边跌倒了,硬要讹我20万。我在一气之下砸了她一锤子,拉到我家院子里把她埋了,然后卖了心爱的三马子……”
“喂!醒醒,醒醒!”聂俊海的耳边响起了母亲的呼叫声。他睁眼看看母亲问:“娘,你怎么和他们搅合到一块儿了?”
“跟谁搅合?”母亲说着,左右开弓地打了他两个耳光,“你做噩梦哩。”
“噢?”聂俊海眨眨眼,方知自己是醉酒后的南柯一梦,忙问:“娘,我说什么梦话了?”
“你杀人了!”老人说着,无力地蹲坐到了炕头上,两行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怎么知道的?”聂俊海哭泣着问。
“窗外……有耳!”老人哽咽着说。她老人家回来,一见到儿子面黄肌瘦的样子,就猜到他出了大事,想当即就问,又看到他喝酒,害怕聊天影响他休息,就回屋休息。她准备抽时间再聊,不料看到儿子喝起来没完,害怕他酒醉后耽误饭店的营生,就起身来劝说他睡觉,走到窗前,恰巧听到了他酒后的梦话,心疼得都要碎了。
“娘,不要往外说呀,没人知道的。”
“天知,地知,怎么没人知道?”
“天地不会说话呀!”
“警察替天行道,不会说话?远的不说,近的有罗彬为例。那小子横行多年,行坏都能滴水不漏,眼下不也身陷囹圄啦?”
“我可怎么办呀?”聂俊海的心事恰恰被老母一语击中,惶恐地询问。
“你爹在世时常说,咱们聂家代代守法,辈辈行善,敢做敢当。俺已经听出了你有冤枉之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杀人呀!你就自作自受吧,老天有眼,说不定给你留一条命哩。”
“我要给她偿命,你怎么办?”
“时也运也命也!命中注定,不用你管!”老人说完,啼哭着起身往外走。
“慢点儿!”聂俊海泪流满面地站起来,去搀扶母亲。
“我说过了,不用你管!”老人甩开儿子的手说,“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吧。你已经让这事折磨的不成人样了,究竟是这么神神经经地活着好,还是磊磊落落地死了好。说给你,没有不透风的墙,雪里埋不住孩儿,你不去说,早晚有人找你说。你要真有孝心,不如听娘一句话,去投案自首吧,弄好了兴许还能得到宽大处理,回来伺候娘几天哩!不要喝酒了,静下心来想一想吧,想好了就自己去投案,娘等着你回来。”
聂俊海看着老母哭泣着颤颤歪歪地走出了自己的屋子,蹲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起来。
次日,他没到鲁晋饭店上班,关在屋子里水米未进地哭泣了一天一夜,反复回想着母亲的话,终于有些明白了。
第三天一早,母亲给他做好最爱吃的烙饼卷鸡蛋,又给他讲了许多道理,带着他走进了柳溪镇刑警中队投案自首。
邢振邦没有让楚天当着老人的面给聂俊海戴手铐,而是亲自扶着老人坐下后说:“老人家,谢谢您!”
“谢什么?柳溪聂家出了这个不孝之子,是俺的错呀!”老人流着眼泪说。
“聂俊海!”邢振邦严肃地对聂俊海说,“老人家救了你一命,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
“恐怕你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全部罪证,你把死尸和砸死人的锤子埋到了你家院子里,对不对?”
“对!你们怎么知道的?”聂俊海惊异地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人家说得好,窗外有耳呀!”邢振邦正色说道,却回避了得知真情的经过:在鲁晋饭店询问过聂俊海之后,他和楚天立即发现了他话中的破绽,当即决定给他上现代化侦破技术,在潜入他家安装必要的装置时一眼就发现了埋人处的地面异常,只是由于不敢肯定而没有动,他们本想过一段时间才能得到结果,没想到已成惊弓之鸟的聂俊海当晚就在醉酒状态下说出了真相。他们在当时就可以抓人起赃,只因觉得他母亲令人尊敬,就给了聂俊海一个争取坦白从宽的机会。
“聂俊海!”楚天走到聂俊海身边说,“没有老人家,你就死定了。现在你的命保住了,谢谢你妈,跟着我们到县局吧。”
“娘啊——”聂俊海“咕咚”一声跪在母亲脚下,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传出了刑警中队,在柳溪镇上久久回荡,令人听着鼻子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