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发展多少有点诡异,今早一上班就接到最新的人事任命,调任我做韦总的特别助理。他已有两位助理,完美分担工作,不知要我这特别助理做什么。接下来的事情更是意外,陪他参加会议,赫然发现竟是招聘面试——他要找新的首席秘书。
其实早已进行了不止一日,或许从度假归来的那一天他便已着手安排此事。这已是面试后的复试。会议桌后头的韦星弟,照例是不动声色的表情。
叹口气,继续看过三关斩六将,数道考验后方能进入复试的姹紫嫣红。
会议结束后是交换意见,人事部不过走个过场,只问:“韦总比较中意哪一个?”
好像是选妃,只等金口玉言的皇帝下圣旨。真无趣,他偏偏转过头问我:“苏小姐,你认为呢?”
公是公,私是私。老板发话,我打起十分精神来予他以最佳参考答案:“我个人比较倾向王小姐。”名牌大学双学位,举止得体反应敏捷,而且心细如丝,应该是最佳秘书人选。
韦星弟点了点头,却说:“我倒是觉得明小姐不错。”
照样无人反对,人事经理立刻道:“那么,就是明樱小姐了?”
明樱?我翻了翻桌子上的个人简历,她是厦门人,在武汉上的大学,之后就一直留在武汉工作。我抬起头来寻觅被选中的明小姐,忽然觉得这女人好像在哪见过,这不是“水天一线”画廊的主人吗?她怎么转行了?
高效率是彩虹一贯引以为傲的,第二日明樱就前来报到,办理交接,从原先的办公室里搬出去的我直接到隔壁的特别助理室上班。单人单间,或许以后的工作会更单纯?交接整整花去半天日子,事无巨细一一要讲到。明樱很少发问,总是静静倾听的神色。总算听我说完了公事,最后才问:“韦总私事方面,有无特别要注意的事项?”
于是将近来他的女友芳名爱好习惯禁忌一一娓娓道来。剩下的事情,就只能等她自己去慢慢应付了。
原来是接不完的电话,耳根一下子清净下来,多少有点不习惯。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不由微微发愣。至今并无公事交代下来,特别助理四个字难道意味完全架空?
“到我办公室来。”不知何时韦总进来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只是来说这句话?为什么不简单地拨个内部电话?他近来越来越叫人摸不准,我只得职业习惯地拿了速记去他办公室。
大堆公事,没想到抱回小山一样的签呈文件。他不是有两位助理吗?怎么派给我这么多事?原来只是秘书,基本不参与公司决策,现在真被当成助理来用真叫人欲哭无泪,向他言明:“韦总,我怕我没有能力做好。”
他不冷不热:“你少在办公室里想心事,自然就做得好了。”说得我只能忍气吞声勉强一试。他的两位助理都是国外名校的MBA出身,我望尘莫及只好临时抱佛脚。
谁说勤能补拙?加班至晚上十一时,小山一样的文件依然沉重如山般压在案头。双眼干涩难以睁开,需要恶补的东西太多,无从下手,挫败感令人只剩下叹息的气力。
我搭电梯下楼去,意外遇上新任首席秘书明樱,微笑打招呼:“明小姐现在才下班?”她微笑:“苏助理不也是?”本来很想问她那家画廊的经营情况,可是转念一想我虽记得她,她却并不认识我,还是不要打探人家隐私比较好。
目送她的车徐徐离开,另一部车正好驶进来,车灯雪亮得令我举起手来盖住眼睛。等车停下方才放下手,最拉风不过的新款兰博基尼,全球限量一百部,国内恐怕就是这独一无二。
韦星弟正下车,跨出车门开口就是冷嘲热讽:“你好像很不乐意看到我?”
我勉强挂出一个微笑:“怎么这么晚了还有空过来?”
他脸色沉沉的,答:“小贝打电话给我,说你现在仍然没有回家。”大有兴师问罪之意。我正要解释,忽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浴露清香。他洗过澡了,这么早洗过澡,那么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我口气里不由自主带了一丝尖锐:“韦先生,我留在公司加班到现在,确实是个失职的母亲,但请你不要用你的思维方式来看待我的晚归。”
他不悦地扬起眉:“你这是在责问我?你有什么立场来责问我?瞒着我这么多年现在却——”
够了!
每次都拿这个来噎我,我真的受够了。今天脑力早已透支,体力也早已不济,还得站在这里面对你的不悦。你怎么能知道一个单身母亲的苦处?不能见孩子,每天十几个小时扑在公事上头,样样要操心,再优厚的薪水,也只够买你身后限量名车的一只轮胎。自幼含金匙长大,事事有人打理得头头是道的天之骄子怎么知道凡人要面对的种种烦恼?
我想到这里便气急败坏:“韦星弟,替你生孩子,真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
他被激怒了,唇角的笑已然冷冽:“没有人逼你那么做。”
我气得全身发抖:“要不是我……”突然住口,张口结舌。要说什么呢?竟然差点脱口而出。
“要不是你什么?”他问,眼神如鹰鹫一样锐利,看得我无所遁形。
我很快站稳了阵脚,自欺欺人一样扭过头去:“要不是我一时糊涂。”
“苏幻,”他咄咄逼人,“你跟我说实话,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心虚所以声音也乏力,“我要回去看儿子。”
“你先给我说清楚,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我招架不住了,今天精疲力竭实在无力招架,所以想仓皇地逃走:“我要回去。”
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一把攫回来:“不说清楚你甭想走。”
身后是冰冷滑腻的车身,腕上是火热滚烫的手掌,视野全是他一张脸,满满当当。我虚弱地闭上眼睛:“你何必要知道。”
“我一定要知道。”
知道他的性格手腕,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答案如果不能让他满意,只怕将永世不得安宁,我只能艰难地开口:“麦萌。”
“麦律师?”他疑惑地扬起眉。
“你侧脸的样子像他,”梦呓一样的声音低下去,“尤其是微笑的时候。”
他这样极品聪明的人,不用问马上明了前因后果。这回是真正惹到他了,自己的下属竟然敢拿他当替代品,一向无与伦比的自尊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他现在一定恨我入骨。可是无可奈何说漏了嘴,只好给他个合理解释。这样……也好,从此恨我,也好过他兴味盎然地不肯放手。
果然,他语气平淡,可是字字尖锐:“真荣幸,我竟然还做了一回替身恋人。苏小姐,怪不得你当年会想方设法到彩虹来应聘秘书这个职位,不知道在我身上能看到几分旧情人的影子呢?”
掷下这几句话,他上车绝尘而去。剩下我独自立在微凉的晚风里,身后草坪里虫声唧唧,我怔忡发了半晌呆,垂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开车回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