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似乎都怀有一个清晰的概念,那就是,其他的什么人,而不是他们自己,应该如何指引他们的生活。
——保罗·科特略《炼金术士》
你们的蓝生活在梵的记忆里!他就在这,他正朝着亲爱的你们挤眉弄眼,呵呵,他正笑着让你们感受着他的偏执和疯狂!
你相信吗?我远远地跟在梵的身后,我紧追不舍,我一直都没有放慢自己寻找记忆的步伐。当他同他的情人窃窃私语,忧心忡忡得溢于言表时,他身后垂下的一根芦苇秆便是我用来观测他的传感器,这家伙也够蠢的,要知道他的周围根本没有池塘!当他像个失恋的游魂,置身世外,陷入忧郁时,他脚下那一摊摊明晃晃的水,正是我用来捕捉他内心独白的闪光灯,瞧,他内心的跌宕起伏像一幅幅连贯的剧照同步呈现在我的眼前;有时,他会不耐烦地蹲踞在一根破土而出的皲裂根系上,像一只静候佳音的石狮子。同时,他当然不会想到,我正藏在一个能够听到他脉搏跳动的地方,我正在那里,小声取笑他仿佛患上自闭症老人般的自言自语;就连他同他那精明的叔叔在咖啡厅里叙旧,这件极为平常的事也逃不过我的眼睛,他们坐在了靠窗的4号台上,他们彼此都像嫌疑犯一样的举手投足,还有他们相互获取优势的谈话方式和内容都为我一目了然,我可能会是那个恭恭敬敬侍候在一旁,为他们端盘送咖啡的服务生吗?夜晚,我会继续委屈自己藏身在那个弥漫霉味的狭小空间里,我带着倦意直勾勾地盯着他一丝不挂的背脊、他躺在床上时交叉于脑后的双手以及他蜷曲的双腿。我还会用目光寻找那片落入他瞳孔里的世界,没准儿那里就藏着他的过去!此时,我知道他的视野周边被黑暗浑化,而处于中轴偏左的窗棂成为了他内心的窗口,他正在关注窗外的世界,一片被月光熏得睡眼惺忪的“亚黑暗”,哦,他该不会知道那是我潜入的通道吧……只是一场虚惊(存在抑或被人忘记存在)……
梵该走了,这件事我在去咖啡厅前,就从那个神经质包租婆的大声嚷嚷里得知了。尔后,它被得到一步步地证实。走或不走,这个关系重大的选择将会由他来最终做出,当我清晰地看见他在打理行装时,不用说,他的内心已经非常坦率地澄清了选择的结果。
那天晚上,他忙忙碌碌,他像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少年,不希望遗漏任何一件可能举足轻重的物品,他一次次地关上行李箱、设好密码,又一次次地拉开拉链,把新的“必需品”塞入那个五彩缤纷、五花八门的空间中,后来,他用双手甚至膝盖努力挤压着那个空间,为一批批新的造访者腾出寸土寸金的地盘。衣物、洗漱用品、圣经、衣架、电筒、药、避孕套、充电器、指南针(这简直是在为一场宿营作准备)、皮具、三种不同型号和样式的纸带、卷筒纸、干电池、零食……好像全部生活都被压缩到了一个不足一立方米的世界中,看得出,梵并不像是一个乐于轻装上阵的“交际花”,相反,他将累积压力当作是释放生活的必经之路,我可能高估了他的生存观,再说得直白些,他希望把压力带向别处,去的时候,他的箱子可能因为超重而加收里程费;而回来的时候,他生活的重量很有可能会变轻很多,从而替他省去了用于托运的那笔支出。在我看来,这是他疲态的惯性,对那些负担,他太过矜持,他只会消耗重量,而不会选择当初放弃这些带来重量的困扰!
现在,我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混入停机坪,避开安检人员和所有乘客,从托运的窗口堂而皇之地继续我的跟踪。我需要把自己抽象化,这样,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穿过众目睽睽,像一个盖世大盗,技艺精湛地越过层层机关警备,最终犯下又一桩惊天窃案!这趟耗费精力的空中旅程中,又会发生什么,是一场争夺战前的预热,是唇枪舌剑的演习,还是风平浪静的沉睡?当他依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把头歪向一边,又挣扎着在狭窄憋屈的空当中伸直双腿,努力维持一个躺在席梦思里的舒适姿态的时候;当他盖着飞机上千篇一律的呢子被单,任凭嘈杂的耳机从耳孔滑落时;当他抽出小桌板,把海绵枕搁在上面,学着上课打盹的学生那样扑倒在桌面,闹得腰酸背疼时。我始终都在他的近旁,而叔父为了守住自己的计划,选择和他分开落座。他的四周: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中年妇女,一个絮絮叨叨、怨天尤人的老太太,一个大拇指少了半截的作家(看样子是,这家伙在一路上写个没完没了)、一个在粗壮的臂弯上刻下古怪文身的壮小伙(看得出,他有着和健美教练一样的身材),一个嗜书如命、留着中分头的国际交流生,还有一个每逢轻微的气流震动就紧紧攥着十字架作祷告的老头(一副牧师的行头,让人因为他的过于古板个性而不愿亲近)。将这一个个人物肖像像战争阵亡者名单一样罗列出来的我,并不是在刻意显卖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相反的,我是在抱怨,像这样漫长的旅行,如果没有同辈女性的身影,将会令每一个男人都觉得难以消磨。更何况,梵的身边还簇拥着这样一群让人提不起兴致的乘客!其实,我比他更在意这点,倒是这家伙反倒顺应了这种组合,他好像打从上飞机起就没有把注意力放到这上面来……
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除了嗜睡的毛病以外,他甘于发呆,一杯红酒就可以让他沉默好一阵子。不过,我能感受到,外表看似平和的他,正着迷于一场内心的冲突!它的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创世纪》中的雅各与神在迦南附近的缠斗。看得出他在为失去了某些弥足珍贵的人生而痛苦,冷漠的现实就像一只尖厉的爪子,它深深地嵌入梵的肌肤,硬生生地剥离了依附在他身上的幸福!同时,他似乎正为迷茫的前景而担忧,他的焦虑是在所难免的:因为我们距离故事的高潮已经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