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毅、赵舒翘等人的影响下,慈禧太后以为义和团确有“神功”,于是下决心招抚义和团。有了朝廷的明确支持,义和团排外情绪高涨,不仅屠杀传教士和教民,而且连与洋人有关的铁路、电灯、电线等亦在捣毁之列。在这种情势下,西方列强要求清廷镇压义和团,以保护使馆、传教士和教民的安全,否则,就组成联军,再次侵华。到了这个时候,问题从对义和团的“剿抚之争”转变成了对西方列强的“和战之争”,内政转化成了外交。是剿灭义和团以换取国际和平,还是依靠义和团向西方列强宣战,朝廷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由于事关重大,清廷连续举行了四次御前会议,讨论战与和的问题。在会议上,主和派与主战派进行了激烈的辩论。主和的大臣有许景澄、袁昶、徐用仪等,他们主张镇压义和团,缓和与西方列强的矛盾。主战的大臣有刚毅、载漪、徐桐等,他们支持义和团,主张对外宣战,攻打使馆。在第四次御前会议上,慈禧太后明确表示要向“万国”开战,可她又说:“诸臣有何意见,不妨陈奏。”内阁学士联元坦率地说:“如与各国宣战,恐将来洋兵杀入京城,必致鸡犬不留。”此言一出,慈禧勃然变色,说:“这说的是什么话?!”光绪皇帝知道万不可与西方列强开战,但慑于慈禧的淫威,不敢明说,想借“通洋务”的大臣许景澄之口说动慈禧。他从座位上下来,拉着许景澄的手说:“许景澄,你是出过外洋的,又在总理衙门办事多年,外间情势你都知道,这能战与否,你明白告诉我。”
许景澄说:“闹教堂伤害教士的交涉,向来办过的,如若伤害使臣,毁灭使馆,则情节异常重大,国际交涉上罕有此种成案,不能不格外审慎。”
光绪皇帝听了这番话,悲从中来,拉着许景澄的手痛哭,许景澄也随之涕泣。慈禧太后见此情形,厉声呵斥:“这算什么体统?!”
最后,慈禧太后还是决定向西方各国开战。做出开战的决定后,慈禧太后对主和派官员进行“问责”。在1900年7月28日和8月11日,慈禧太后分别将主和的许景澄、袁昶、徐用仪、立山、联元等五人处死。
开战之后,义和团的“神功”当然不敌西方列强的洋枪洋炮。八国联军以“保护使馆”的名义长驱直入,于8月14日攻陷了北京城。这时,慈禧太后才知“拳民不足恃”,只好带着光绪皇帝仓皇出逃。
在向西逃亡的途中,慈禧太后开始设法与西方列强议和。为了表达议和的诚意,朝廷连续下诏,剿灭义和团。剿灭义和团的同时,曾经支持义和团、主张开战的官员也遭到了慈禧太后的“问责”:载勋、赵舒翘、毓贤、启秀、徐承煜、英年等人均被处死,刚毅本应斩立决,因病故而得免,徐桐因在八国联军攻破北京城之际自尽而得免,其余因主战而获罪的官员还有一百多人。
在剿灭义和团、惩办主战大臣、签订屈辱条约之后,清廷与西方列强议和成功,慈禧太后得以重返京城。面对国家的这次劫难,慈禧太后把她自己本该负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她说:“这都是刚毅、赵舒翘误国,他们实在死有余辜。”在此基调下所发的上谕也把责任完全推给了“诸王大臣”:“……追思肇祸之始,实由诸王大臣等昏谬无知,嚣张跋扈,深信邪术,挟制朝廷,于剿办拳匪之谕,抗不遵行,反纵信拳匪,妄行攻战,以致邪焰大张,聚数万匪徒于肘腋之下,势不可遏。”
平心而论,刚毅、赵舒翘等人在“庚子之变”中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若真正“问责”,慈禧太后无疑要承担最重要的责任。当时,朝廷上虽有刚毅等人主战,但也有许景澄等大臣客观、冷静地分析局势,指出了向西方列强开战的灾难性后果。可是,慈禧太后不但不听取正确意见,反而处死了许景澄等五位主和的大臣。慈禧太后在“庚子之变”中两次“问责”,两次大开杀戒,主和派和主战派均成了她的刀下之鬼。可是,她却恰恰漏掉了最该承担责任的人——自己,这样的“问责”充分地暴露了独裁者的无耻。
继续追问,主战派也好,主和派也罢,这些大臣都不过是慈禧太后的替罪羊。他们的人生悲剧实际上正是封建时代君臣关系的一种真实写照。在封建专制体系下,最高统治者永远“圣明”,所以,明明是“圣上”(有时也会是太后)犯下的错误,后果却要由“臣子”来承担。这样的君臣关系在歌舞升平的时期还能对付,但若遇到大事,赶到非常时期,就会将“臣子”置于两难的境地——若坚持说真话,就会触怒龙颜,有被杀头的危险;若曲意逢迎,揣摩着主子的心思说话,一旦铸成大错,自己也会成为替罪羊,也有被杀头的危险。可见,封建专制体制之下,即便是王公大臣,也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他们进退失据、“里外不是人”的窘境恰恰从一个侧面揭示了这种专制制度的罪恶。
原载《杂文月刊》2008年第9期
人安为宝
王春瑜
据明人都印的《三余赘笔》、董谷的《碧里杂存》等史籍记载。明太祖朱元璋在创建明王朝之后,每天黄昏派专人在道路上一边敲本铎(指木舌的铃。古代施行政教传布命令时用),一边高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等几句话。以提醒行人。五更时则派专人在谯接(古时建筑在城门上用以瞭望的楼)上一边吹着“长鸣曼声激昂”的古老乐器——“画角”,一边高唱“创业难,守成又难,难也难!”筝九句歌曲,以告诫臣僚百姓。就后者而言,通称为“画角吹难”。
你看,朱元璋又是派人连敲未铎,又是“画角吹难”,那股认真劲,俨然佛寺里的晨钟暮鼓。其目的是什么?董各说得好:“无非欲其谨始慎终,居安思危,而免颠沛之苦。”一言以蔽之:希望保持安定的政治局面,社会不要再动荡。
其实,“画角吹难”时高唱的那九句歌词。“著作权”并不属于朱元璋,据都印以及著《事物考》的王三聘考察:“相传为曹子建作。”来源可谓久矣。看来,在中国古代地主阶级政治家中——我说的是政治家,而不是一味骄奢淫逸、醉生梦死的糊涂虫——恐怕没有一个不懂得保持安定的政治局面的重要性。据南宋王明清《挥麈录》卷一记载,甚至就连北宋仁宗赵祯那样并不高明的皇帝。也懂得安定的政治局面,比起他的那根被某些侍臣视为奇宝的玉带更宝贵,说:宝带不可贵,“中国以人安为宝”。
人们常常称道唐初“贞观之治”那样的太平盛世。其实。不但这类盛世的重要表征是“人安”,也就是人民的生活比较安定:更重要的是,正是人民安定下来,有个比较安定的政治局面,才能导致“国泰民安”,出现封建经济发展、政治比较清明的繁荣局面。不难想见,如果唐太宗李世民不注意调节地主阶级内部之间的关系。懂得在领导集团中“上下相亲”对治国的重要性;不注意吸取隋朝覆亡的历史教训,从而采取了一系列“轻徭薄赋”的措施。使农民阶级和地主阶级之间的矛盾缓和下来,让生产得以恢复发展,那么,安定的政治局面就不会出现,“国泰民安”的唐初盛世根本就无从谈起。
纵观历史,凡是安定的政治局面破坏之日,就是天下将乱或大乱之时。北宋中叶后,地主阶级统治集团日趋腐朽,阶级矛盾、民族矛盾日益激化,安定的政治局面破坏殆尽,北宋王朝终于寿终正寝。如果说,宋仁宗这个皇帝虽然也够窝囊,但毕竟懂得“人安为宝”,那么,仁宗之后的几代君主,甚至包括南宋的某些皇帝、大臣,实际上是江河日下,视“人安为宝”为敝帚。据陆游《老学庵笔记》载,靖康年间,对外屈膝,“括金赂虏”,以至于皇帝下令“群臣服金带者,权以通犀带易之”。大臣们的金腰带也保不住了,这不能不是个莫大的历史讽刺。如果此时的君臣,还能想起宋仁宗不以玉带为宝,而以“人安为宝”的祖训,真不知作何感想!
国破家亡。百姓首当其冲。北宋的亡国。南宋在残山剩水间苟且偷安的结果,最苦的当然是人民。据南宋庄季裕《鸡肋编》栽:当时的“山东、京西、淮南等路,荆榛千里,斗米至数十千。且不可得”,以致人吃人。“人肉之价,贱于犬豕,肥壮者一枚不过十五千。”更为惨绝人寰的是。将人肉制成腊肉,以作军粮。呼老瘦男子之肉为“烧把火”,年轻妇女之肉为“不羡羊”。小孩之肉为“和骨烂”;而通称之为“两脚羊”。庄季裕写到这里,曾义愤填膺地说:“杜少陵(按:即杜甫)谓‘丧乱死多门’,信矣。不意老眼亲见此时,呜呼痛哉!”我想。就是八百年后夸天的我们,展卷读之,也不免掩卷长叹!
毫无疑问。不管是朱元璋的“画角吹难”,还是宋仁宗的“人安为宝”,其阶级本质,是十分明显的:维持封建王朝的长治久安,以巩固地主阶级的统治秩序。虽然从剥削阶级统治的社会本质来看,“长治欠安”是不可能的。但是,即使是封建社会,在相对安定或比较安定的政治局面下,对人民群众来说。所受的欺凌、压榨,毕竟比每一个安定局面被破坏的王朝的末年要轻一些,至少还没有沦为“两脚羊”;透过从五代时就发出的“离乱人不及太平犬”的沉重叹息,我们可以充分看出。人民是多么向往长久的安定局面。
俱往矣,古人何足道哉!但是,重听朱元璋辈为了“人安为宝”、保持安定政治局面而敲的木铎声以及长鸣的号角声,回味“创业难,守成又难”的歌词,这对于我们今天深刻认识在构建和谐社会中。安定团结的重要性,还是不难从中得到有益的历史启示的。
原载《杂文月刊(选刊版)》2007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