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与同,是古代乐论“和观念”中一对非常重要的范畴。孔子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名论。《国语·郑语》中史伯说:“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声一无听……”这是说:和能生殖事物,同则使事物不能繁衍。不同的事物互相交合称为和,哪里有和哪里就会有事物繁衍不息;如果以相同的事物补凑,那么这一事物用完了这类事物也就消亡了。……单一的声音不动听。《左传·昭公二十年》中晏子也说和与同相异。他说:“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焯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意即和就像做羹汤一样,用水、火、醯、醢、盐、梅烹调鱼肉,用柴炊烧,厨师进行调和,为使味道适中,调料不足的就增补些,过多的就冲淡些。如果用水去调济水,谁爱吃它呢?如果琴瑟音调单一,谁愿听它呢?同一之所以要不得,也就是这个道理。这生动地表明,和与同的差异在于,和,乃多样的调和,同,乃单一。
和而不同的思想,含孕了深层次的哲学方法论内涵,它说明系统内多种要素和合协调,而又相异互补,则充满生机。而与和相对的同,表明事物同到单一,其结果是逐步走向衰亡。所以,把古代乐论中的和、同内涵上升到哲学认识论和方法论的高度来认识,和而不同的观念,就是提倡多样化,反对单一化。
古代乐论中,“和、同”范畴的丰富内涵,为我们在构建社会主义的现代和谐社会中建设和谐文化,提供了本民族历史生活的沃土,提供了弥足珍贵的思想文化资源。把“和、同”范畴引申至和谐文艺建设,可以认识到:
和谐文艺当是多样化文化相融的文艺。我们是在多重文化相互激荡的大背景下建设中国特色的和谐文化的。多种文化的共同发展当是建设和谐文化的题中应有之义。多种文化的共生、共存、共荣,是和谐文化建设的基础,是和谐文化建设发展之动力、活力的源泉。鼓励多种文化在交流、碰撞、竞争中争奇斗艳、各展风姿,是应当营造的和谐文化建设、发展氛围。
借鉴、吸取、融入多种文化的优秀传统、优秀成果,是建设和谐文化的有效途径。这其中,把握好古今传统的继承与创新关系的度,把握好中外文化的借鉴与发展关系的度是关键之举。
和谐文艺是各文艺门类、品种、体裁、风格等协调发展的文艺。文艺系统,是由各门类、各品种、各种体裁、各种风格等组织起来的“交响乐队”,各门类、各品种、各种体裁、各种风格等,以其各自的特点,满足着人民群众多样化的精神文化需求和审美愿望,它们都是文艺系统必要的组成部分。虽然它们相互间的发展并不平衡,甚至还存在有较大的荣枯差异,但是,唯有通过加强交流、协作、沟通乃至扶持,促进其发展,才能体现文艺发展的自身和谐,才能实现文艺事业协调发展的总目标。
混融,是当代文艺创作中富有创新意义的手法。参照古代乐论“和观念”的基本思想,所谓混融,从文艺形式层面讲,就是不同素材、不同形式、不同遗传基因、不同种群等,相互混合交融而形成的新文艺成果。从空间(地域)层面讲,就是对不同地域、民族(包括中外)文艺的优秀成果予以继承、综合、交流、扬弃、超越;从时间(历史)层面讲,就是在对文艺传统保存的基础上促进其实现现代发展。诚然,在文艺创新方面,基于单一素材的发展和基于多种素材的混融这两种方法都是可行的,但从已有的实际效果看,综合性的混融方式要优于单一素材的发展方式。这是因为,如果说单一形态的素材有作为原生性的“种”的意义,那么,两种形态的素材之并列交替,则具有以对比促发展的意义;三种及三种以上素材形态的融合应用,其发展的空间及实际成果可能会出现的“质”的变化就更大了。混融方式能以更多的文化信息量满足现代人们的精神文化需求。
参照古代乐论中“和观念”的基本思想,在当代文艺创作中进行传统文化基因的混融,意义重大。这是因为,传统文化在自然封闭状态下的传承,是一种“静态保存”,具有“保种”的意义;而在文艺家创作中的运用、混融,则是在当代艺术创作中的“动态保存”,具有发展和形成新的基因的意义。对传统基因的继承、扬弃,体现了传统基因的历史延续性;对传统基因的混融、超越,体现了传统基因的历史积淀过程。
参照古代乐论中“和观念”的基本思想,从创作技法的层面看,混融是文艺创作实践的一种方式、手段。从创作结果层面看,混融是文艺创作实践所产生的一种成果。采取混融方式形成的混融性文艺成果,具有既源于传统,又使之转化和激活、实现现代发展,既有别于西方,又借鉴西方现代优秀成果之多元融聚的兼容性、开放性特征;具有高雅艺术大众化、大众艺术高雅化之雅俗趋同的时代性、先导性特征;具有依据社会发展情势促进文艺创作的追求和满足现代人审美情趣、价值取向之与时俱进的创新性、自觉性特征。一句话,混融,从创作实践和创作思想两个方面,体现了古代乐论中“和观念”的当代意义。
乐(yuè)与乐(lè)
文艺多种功能的全面实现
乐,是一个多音字,既可读乐(yuè),也可读乐(lè)。乐(yuè)与乐(lè)的关系,也被古代乐论多次论及。
荀子在《乐论》中说:“乐(yuè)者,乐(lè)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意即乐(yuè)就是快乐,是人的感情所需要而不能自止的。又说:“君子乐(lè)得其道,小人乐(lè)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lè)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lè)。故乐(yuè)者,所以道乐(lè)也。”意即君子乐(lè)于通过乐(yuè)提高道德修养,小人却乐(lè)于通过乐(yuè)满足声色欲望。如果用道德来约束欲望,就能得到快乐而不致迷乱;如果为满足欲望而忘了道德修养,则只会迷乱而得不到快乐。所以,乐(yuè)是用来引导快乐的。
关于乐(yuè)与乐(lè)的关系论述,含孕了一个文艺多种功能的实现问题。用“和观念”来对待文艺所具有的认识功能、教育功能、审美功能、娱乐功能等多种功能,就是协调文艺多种功能的相互关系,使文艺的多种功能得以全面实现。
文艺具有认识功能、教育功能、审美功能、娱乐功能等多种功能作用。古代乐论中关于乐与礼关系的论述,更多的是对文艺认识功能、教育功能的强调。在过去一个较长的时间里,我们也更多的凸显了文艺的认识和教育功能,以至一度使文艺成为了“政治的工具”,而完全忽视了文艺的审美功能、娱乐功能。这实际上是在文艺功能实现的层面上,丢弃了古代乐论中的“和观念”。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后,随着思想的解放和观念的更新,文艺的多种功能作用被人们所承认,寓教于乐,寓美于乐,使人们在审美和娱乐过程中接受教育、提高认识成为了社会共识。但是,在“消费时代”、“时尚新潮”、“释放个性”、“宣泄情感”等的鼓噪声中,在许多地方和场合,文艺的娱乐功能又被推到了偏颇的位置。为乐(lè)而乐(yuè)、乐(yuè)视乐(lè)为唯一、以乐(yuè)取乐(lè)等等,都给乐(yuè)(即文艺)多种功能的实现,带来了颠覆性的后果。为取乐(lè)而调侃、搞笑、恶搞、媚俗、甚或以色情方式诱引等现象的出现,更是背离了在乐(yuè)(即文艺)功能上的“和”观念——即文艺多种功能的相互协调和全面实现,这是值得我们在构建和谐文化、繁荣和谐文艺的进程中,予以重视并切实解决的。
《论语》说:“益者三乐(lè),损者三乐(lè)。乐(lè)节礼乐(yuè),乐(lè)道人之善,乐(lè)多贤友,益矣;乐(lè)骄乐(lè),乐(lè)佚乐(lè),乐(lè)宴乐(lè),损矣。”意即有益的快乐有三种,有害的快乐也有三种。以得到礼乐的调节为乐,以称道他人的优点为乐,以多交贤德的朋友为乐,便是有益的;以恃贵骄人为乐,以游荡无度为乐,以饮食无节为乐,便是有害的。这段话提出了两个方面的要求。一是求乐(lè)者是应当区分损益的,要乐(lè)得其所、乐(lè)得其益,而不要乐(lè)得其损、乐(lè)极生悲。二是乐(yuè)者——文艺人在发挥文艺娱乐功能的时候,要把握好度,要通过乐(yuè)(即文艺)功能的“和”(多种功能的融合与实现),使求乐(lè)者得益避损,达到荀子在《乐论》中所说“乐(yuè)行而志清,礼修而行成……美善相乐(lè)”的目的。意即正乐(yuè)推行了,人们的志趣就纯洁了,礼仪完备了,人们的德行就高尚了……就会美善相得益彰,从中得到无穷的快乐了。
对求乐(lè)者来说,以乐(yuè)求乐(lè),是一个审美过程。对乐(yuè)者(文艺人)来说,在乐(yuè)(文艺)中“和”入乐(yuè)(文艺)的娱乐功能,则是一个创作过程。如何使乐(yuè)者(文艺人)创作的具有多种功能的乐(yuè)(文艺),在求乐(lè)者的审美过程中得以实现,乐(yuè)者(文艺人)与求乐(lè)者的共通点就在审美情趣的共同构建上。
《论语》载:“子曰:‘《关雎》乐(lè)而不淫,哀而不伤。’”意即孔子说:“《关雎》快乐而不失去节制,悲哀而不危害身心。”《邢疏》称:“乐(lè)不至淫,哀不至伤,言其正乐之和也。”朱熹《四书集注》说:“淫者,乐之过而失其正也;伤者,哀之过而害于和也。《关雎》之诗……盖其忧虽深而不害于和,其乐虽盛而不失其正,故夫子称之如此,欲学者玩其辞,审其音,而有以识其性情之正也。”这些都表明乐(yuè)(文艺)对乐(lè)的表现和对乐(lè)的功能的发挥是要适度的;求乐(lè)者对乐(yuè)(文艺)所具有的乐(lè)的功能的认识和通过乐(yuè)(文艺)来满足求乐(lè)的欲望,也是要有所节制的。正如《吕氏春秋·大乐》所说:“声出于和,和出于适。”意即声音无不和谐,和谐来自适度。
在发挥文艺娱乐功能当中确实有一个对大众审美情趣的认识和引导问题。大众审美趣味是随着时代、社会的不断发展而不断变化、发展、提高的。我们不能把大众审美趣味理解成是经典文艺趣味的某一低级层次或原始阶段,不能简单随意地把所谓内容的通俗性、功能的娱乐性、形式的不完善性等当作大众审美情趣的“统一特征”。尤其不能将这些被误解的“大众审美情趣”,当作文艺创作所追求的唯一目标。而应当发挥文艺的渗透性特点和引导性功能,切实寓教于乐、寓美于乐。
黄中骏,湖北省文联国家一级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