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下来能有三四米,我就感觉后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口气闷在胸口,有那么三四秒钟连正常呼吸都做不到。
这样躺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勉强能够起身,我直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断了,其他人听声音也并不好受,这种猝然的失足,落地的姿势自己决定不了,完全被通道的方向左右,我们几个的手电筒全都甩飞了。
林南还在没完没了的抱怨,正在这时,洛冉突然发出嘘声,四个人心领神会,都立刻闭上了嘴巴。在几乎窒息的沉静中,很快我就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呼吸,像是就在我们附近。那声音给人的感觉非常沉重,听起来却极其微弱,就像一个人跑完一百米之后,正在主观上压制自己的气喘一样。
无论如何,我们四个人此时都在屏息凝神,声音绝对不属于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这个地方还有第五个人存在!
洛冉就地翻滚到一旁,拣起附近的一盏手电,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打了过去,我眯着眼睛顺光一瞅,立刻就看到先前的那个野人就蹲在对面的墙角,蓬乱头发的缝隙里,一双褐色的眼睛正在恶狠狠地盯着我们。
我点亮一个火折子,照亮整个空间,这是一个非常小的石室,光照下来没有任何死角,足以一目了然。
我们的对侧有一扇门通往别处,而那个野人就蹲在门的旁边,他的身底下堆放着大团枯草,枯草上还有斑驳的血迹和不知是何种动物的骨骼,貌似这里是他的休息之所。
野人前番跟我们两次照面,像是受了极重的伤,喘息的声音听上去极其虚弱。
林南骂道,躲到这里来了,看你他娘的还能往哪儿跑!言罢,握着木棒就冲了上去,野人在林南快要打到他的时候,突然身体超越人类极限地收缩抱成一团,木棒瞬息即至,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过去的。
紧接着,野人发出一声怪叫,几乎看不清动作地翻滚到林南旁边,张开大嘴冲着他的左腿又是一口。
林南大吼一声甩了两下,没有甩脱,洛冉跑到旁边拧身提脚,野人松开嘴,再一缩,身体非常灵巧地绕着林南身体转了半圈,又踢空了。
我趁机拿着火折子冲到他的身前虚晃,记得以前在哪里看到过一般野人都比较怕火,事后证明这是一个无比傻(和谐)逼的举动,野人连躲都没有躲,迎着火折子一头就撞到了我的胸口上,我刚缓过来的气息几乎又被闷回到了肚子里,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嘴僵了好几秒才算缓过气。
那个野人紧接着连续发出好几声怪叫,猛然向离他最近的顾凌冲去,后者被吓得龟缩在墙角,看到前者凶神恶煞的样子,已经愣在原地不能动弹。
关键时刻,洛冉飞也似地赶了过去,几乎就在野人的手将要抓到顾凌的面部时,横空截住他的手腕,野人看着她突然怔了一秒,像是认出这就是一脚踹飞他的那个人,旋即,立刻转身狂跑着穿过门庭,往黑暗中亡命奔逃。
已经浪费了太多次机会,这次再也不能够让他逃脱,我们立即前后脚追了上去。
穿过门,眼前出现一条廊道,往前延伸十几米,那个野人一路跑到廊道的尽头,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身体往地下一缩就不见了。
几个人慌忙跑了过去,万幸地上的入口还在,圆形通道里面漆黑一片,倾斜迂曲而下,目力所及的截面特别狭窄,比一般城市里的排水井还小上一圈。
林南的手和腿都受伤了,这次我打头阵。我先探了一只脚进去,刚落到洞壁上就一打滑,整个身体已经收不住,一下子就从上面滚落到洞里,地洞盘旋而下,而且洞壁像是被特殊处理过,奇滑无比,像镜面一样,手摸上去凉冰冰的,也不知道表面被淋了什么东西,我的双手四处乱抓但无济于事,根本停不下来。
如此滑落了能有十几秒,手电光摇摇晃晃,我隐约看到前面的路居然出现了分岔,呈现人字形向两边分开。此时我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径直顺势就滑到了右侧,又经历十几秒才从洞里滚了出来,身体“啪嚓”一声趴在地上,立时感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身下居然有半尺深的水。
我抬起头,用袖头擦了擦脸,滑行的声音再起,紧接着两个人的身体便又从洞口处掉了下来,压在我的身上。
几个人连忙起身,我见是洛冉和顾凌两个,独缺林南,他居然还没有下来,心中随即想到那个岔路,这家伙没有立刻滑下来,准是拐到到左边去了。
洛冉随后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想,她说他们刚才是依次滑下来的,林南排在最后,前后没差五秒钟。
我们三个又在洞口等了一会儿,通道内深邃寂静,没有任何声响,我对着黑暗盲目地呼喊了几声,半点回应都没有,看情形林南确实跟我们走两岔了。
我心中不由暗暗担心,这里的结构这么离奇古怪,真是难以想象那条岔路通向哪里,况且,林南现在受了伤,万一野人就埋伏在那边的洞口,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的过去。不过转念想想现在坐在这里穷担心屁用都没有,便拿着手电一边四处查看,一边在心里盼着林南能够平安无事。
眼下我们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一个更大的山洞,两边都望不到头,全然隐没在黑暗里,显得无比混沌幽远,前后只有我们出来的洞口开在一侧的洞壁上。
和在上面所走的那种狭窄的山体裂缝不同,这个山洞的侧壁和顶壁都有着非常明显的人工开凿的痕迹,整体架空结构做得极度精细,两边侧壁每隔约五米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到用以承载重力的石柱。
可能是地质变迁导致山体沉降,洞壁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纹,密密麻麻一大片,给人的感觉像是随时都有溃塌的可能。
地面上是半尺深的水,不疾不缓地流淌着,水面到洞顶的距离特别矮,我们三个人都无法站直,只能半猫着腰,姿势十分难受。
拖着脚在水里面行走,“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绝于耳,加上山洞内部翻涌着潮气,一股难以言明的味道弥漫其中,让心乱的我们都很难平静下来,给我的唯一印象这里更像是一个人工建造的水渠。
正当我们踌躇着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我突然看见逆流向上的不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不过手电筒一照远了,光柱就开始发散,我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都看不清楚是什么,只是感觉那种动态是极不规则的,越看越觉得特别诡异。
那是什么?洛冉这时也注意到了我手电光照的位置。
不知道,我摇摇头,说,上去看看!
一路走来,整个山体里面的环境闷热干燥,身上的衣服不知道被汗湿透了多少次。现下双脚踩在清凉的水里,人总会随之建立一种错觉,好像这股凉意能够从脚底板渗透到全身,那种在疲惫状态下的舒爽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刚才跌落下来的时候,我被她们两个压在身子底下,连脸都浸在了水里,活水的清澈程度超乎想象,甚至我都想趴在里面喝上几口。
如此慢悠悠地走了大概有十多米的距离,前面的情景在手电光的聚焦下渐渐清晰,到我最终确认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立时头皮一震,一股疯狂的恶心涌了上来,胃部像是被什么东西绞着剧烈翻腾,我干呕了好几声才把这股劲儿压下去,皱着眉头再次移目望去。
那是成千上万的蝎子聚在一起不停蠕动的形态,密密麻麻,不计其数,身体压着身体,层层堆叠,像一座小山一样,尤其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那东西半透明身体上的金色脉胳熠熠闪光,铺天盖地的程度几乎把整个水渠都给封堵住了。
我看到这一幕场景,想起刚才自己的头都浸在了水里,立时又感到阵阵反胃。
顾凌惊叫一声,叫了声“天哪!”,一下子就缩到了洛冉的身后,后者也皱着眉头,干呕不止。我们三个都定在原地,谁都不想再往前踏近一步。
我实在看不过去,便说,野生的蝎子都有毒,往回走吧!
洛冉突然摇了摇头,说,不对!你们仔细看,那里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像是一个人!
我硬着头皮又扭头看了半晌,这才逐渐看清,原来蝎子的数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骇人,层层蝎子的包裹之中,里面像是的确藏着一个人,外围的蝎子因为想钻到里面去,所以才形成了到处乱爬的局面。
这种时候无法再做耽搁,一秒钟可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更遑论我现在还担心那里面的人没准就是林南。
我点亮一个火折子,一般这种山体内的生物终日不见阳光都比较怕火,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现在我们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无论如何,都需要赌一把。
我拿着火折子,对她们二人道,如果没有效果,立刻扭头就跑,别把自己搭进去。
看着她们点头,我便一步一步地凑了上去,顾凌和洛冉在我后面隔了一步,缓缓地跟着。
没走到近前,火光已经覆盖到了那些蝎子所在的区域,这个时候,奇迹发生了,蝎子感知到火光,爬行得愈加混乱无章,外围的一些已经飞快地钻到两侧的夹缝里不知所踪,接下来蝎子一层接一层地潮水般退去,就近都钻到了岩壁的夹缝中消失。
几乎在转瞬之间,所有的蝎子都逃得一只不剩,当我们走到近前的时候,脚底下已经只剩下一具被噬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
那具尸体的样子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我只看了一眼便感觉头皮发麻,强压住剧烈翻腾的胃,确定不是林南,而洛冉和顾凌此时都已经转过身子开始呕吐起来。
捂着鼻子外围看了一圈,我注意到尸体旁边的山体裂缝里还有一个背包,像是那种旧式的登山包,已经有多处破损,这种登山包的做工和质量都特别好,虽然看上去是用过很久的样子,但还保持能用的程度。
我掐着背带的一角拎到一边打开,里面除了一些必备的探险用具之外,还有一个用防水塑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本子。
这时,洛冉和顾凌都围了上来,前者将本子从袋子里抽出来,虽然纸张已经受潮脆化,但保存得还算完整。
洛冉小心翼翼地翻开封皮,就看到第一页上写着一行英文“TracyLee”,这行英文的下缘还有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李天成”三个字。
洛冉大概翻了一下,本子正文只写了六页,后面都是空白,这六页上面的字迹通通都是英文,跟前面的“TracyLee”使用的是同一笔体,而且我们也注意到这个笔记本的内页纸张跟惠子写留言条所使用的纸张是同一风格,可以想见当时勘探队里的人可能人手一个这样的本子。
我狐疑道,李天成居然是一个外国人?
洛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看来果真如此,难怪抽的是万宝路牌子的香烟。
顾凌看了看本子,说,没想到这个人最后会死在这里。
不对啊!我皱着眉头说,这具尸体明显是刚死不久,而本子还有烟盒几乎都能看出来是非常陈旧的东西,至少有一年以上的历史了,难道李天成在这个洞里困了一年多都没有出去?那他吃什么啊?
洛冉咬着下唇,尽量回避去看那具尸体,说道,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是这样,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他的确做到了,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死这么惨……现在说这个大概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得说,他在这里困了一年多出不去的情况,现在已经加诸在了我们身上。
顾凌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想让我说点什么。
我知道洛冉的想法是对的,我们的确正在面临这样的处境,但此时此刻还不能被现状吓怕,那样的话,我们最后的下场没准比李天成还惨。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不会,他只是一个人,我们有四个人,四个人的创造力远远比一个人的创造力要大。
洛冉笑了笑,扭头问顾凌,你怕死吗?
顾凌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非要说怕的话,我害怕自己会死这么惨,一旦我也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给我一刀。
我听她这么一说,便跟着往下联想,立时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忙催促着洛冉仔细看下本子里面都写了什么。
洛冉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每页纸上的记录都比较短,大部分用关键词代替,基本上很少能看到用整句记录的事情。
笔记本开始的前三页是他进入这个山区之后的经历,写的都是今天如何如何,包括类似的逃避野兽追赶之类的事,这些我们也都亲身感受过,并不能引起阅读的兴趣,不过看备注的日期的确是一年以前所发生的事情了。
之后的一页写他进入了环形空间,和我们不同的是,他在这里强调了一点:“从这里进入会避免许多机关陷阱”,而且他提到了“想起第一次的经历还心有余悸”。
此处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这个本子是他第二次进入山区所携带的,也就是说他之前来过一次,但走的路径不同,第一次所走那条路径好像还存在很多机关陷阱。
来过一次,我心里不由得划出一个问号,那他为什么又要回来?
紧接着翻开第五页,上面写他看到了东西在哪,但是无法拿到。
我心下了然,所以他这次回来是打算要拿走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又是什么?看起来似乎很重要,所以他才非要来第二次。
第六页并没有写他有没有拿到那个东西,他说自己失足从高处跌落,已经无法走路,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往后翻就都是空白了,这个本子的记录简直可以说是简洁无比,一句废话都没有的后果就是我们看完了觉得全是废话。
我又翻了翻登山包,发现里面并没有笔,这大概可以说明这个本子为什么只记了六页,他的笔很有可能在后来的探险中遗失了。
我看完了就骂了一句,说,这老外能不能说点实质性的东西啊!身处险境就记录这些玩意?
洛冉就道,重要的不是已经记在烟盒上给我们发现了吗!你不要太贪心,起码我们现在知道了他是一个人来的这里,之前来过一次,而之前那一次很有可能惠子小姐也在其中。
我还想说什么,突然前面强光一闪,余光直接把整个山洞照得无比明亮,我们三个被吓了一跳,都怔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强光持续了三十几秒,山洞重归黑暗。我的视力经历长时间闪白以后,又过了好久才适应过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虽然不能十分肯定,但足以产生这种亮度的强光,除了照明弹以外,我几乎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亮到如此程度。
这里还有别的人!我看着前面的一片黑暗说道。
在那一刻,我天真地以为惠子他们就在前面,当时的心情太过激动,已经让我完全忽略了理性化的思考与论证。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惠子不可能在这里,连李天CD是一年多以前来的,而且是孤身一人,最终死于非命。
能够产生如此天真的想法,一半的原因在于我们正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突然出现的光明无论代表着谁在前方,都从某种程度上预示着起码还有一条路径通往外界。同种层次上,看过这个本子,我也很想知道李天成想要拿到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们逆着水流一路向上,在跨过那具尸体的时候,我不经意间还是没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突然就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在当时无法准确言喻,甚至于完全摸不着头脑,就好像你看到了一堆桔子里混了一个橙子,我本来想要把橙子拿出来,但急促的脚步已经不容我去多做分辨。
走了能有十分钟,这个山洞到头了,我们没敢点亮手电,而只是用荧光棒包在衣服里用以照明。这种程度的光无法让我们看到周围有什么,但我已经能够听到有人在讲话,声源地距离我们的位置好像非常远,完全听不清楚讲的是什么,除此之外,有一些水流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同样不是很清晰。
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手电的时候,突然又一颗照明弹升上半空爆裂,点燃的照明炬连同吊伞从弹底抛出,缓慢下降,顷刻之间把整个空间照得犹如白昼一般,那一刻,我看清眼前的场景,立时目瞪口呆。
我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山体空腔,底面半径大概有上千米,几乎相当于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在底面正中一座九重高塔拔地而起,雄伟壮观,塔身呈圆形椎体,从下往上逐层内敛,每一层叠涩出檐,相邻两棱各辟拱门。塔身外镶三色琉璃烧制的斗拱、莲瓣、角柱、栏杆、花罩以及盘龙、人物、鸟兽和各种花卉图案栩栩如生,在照明弹的映衬下整个塔身光芒万丈,金碧辉煌。
而最让击节叹赏的是,每层塔楼边缘都有通道与四周山体孔洞连接,如同光芒散射,外沿八方。每层接点不一,无有重合,逐级而上,仰头便能看到不计其数的通道连接在山体和塔身之间,几乎找不出半分空隙。
第一层离我们最近,从我的视角往那边瞭望,刚好能够看清那些通道都是水渠,里面流水不尽,全部由塔身而来,向山体而去。整个塔身最外沿被一道蛇形水渠逐级围住,清水自上而下盘旋而流,汇入地面的水渠里,一直延伸到我们的脚下。
照明弹持续的三十几秒里,我完全被眼前的壮观景象惊呆了,谁能想到在这个原始山区的腹地,竟然有这样的创世奇迹,一旦公诸于众,必将震惊世界。
到洛冉指向一边让我注意的时候,我才缓过神,移目定睛看去,就看到塔基旁边站着一群人,大概十几个的样子,照明弹就是他们发射的。
我在照明弹熄灭的一瞬间,看到在这群人当中有一个人回过头来对身后的人讲了几句话,虽然还是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但我已经认出那个人是朱如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