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一个干瘦的细高个儿,一身短打,衣襟被从两边拉的大大的,露出里面排骨似的胸脯,腰里扎着一条宽大的花布带,腿上松松垮垮裹着绑腿,脚上一双草鞋没完全穿上,用前脚掌趿拉着,整个后脚跟都露在外面。
细高个一双倒三角的眼睛半眯缝着,红红的鼻头下面一张嘴快要歪到了耳朵根,迈着外八字的步子晃到郝村长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哼哼一笑道:“哼哼,郝老头,这个月贡钱准备好了没有?可别拖得大爷我不高兴,送你去地下一家团圆!”
本来每次摩天寨来收贡钱,郝村长都要讨价还价一番,虽然最后的结果也少交不了几个钱,但是起码诉诉苦还能让对方不致生出加钱的打算。但这次屋子里还藏着刘仁夫妇,郝村长生怕多出变故,便没再多说什么,垂着头道:“几位爷吩咐了,老头子哪敢耽搁,全村上下勒紧了裤带,每天就吃一顿饭,真是从骨子里面往外省啊,总算凑齐了这个月的贡钱,都在村头李家院子里呢,我这就带几位爷去。”
山村里大部分都是以物易物,所谓贡钱也不一定是真正的银钱,各类山货,飞禽走兽,粮食草药都可以充作贡钱,这次柳树村准备的就是五车山货,因为李家把着村口,出入方便,是以这五车山货都停在了李家的院子里,只等着摩天寨来人取走。
“嗯?”细高个眼角一吊,扯着公鸭嗓道:“老不死的,看来这段时间是过得不错啊,怎么?有油水了?这么痛快就把贡钱凑足了?看来我们兄弟还是心好啊,这份子给你定低了啊。”
这细高个儿姓王,上面还有五个兄弟,所以家里人就叫他王六,他本来也是天明镇的人,五个哥哥中有三个都早夭了,真正活下来的就只有大哥和三哥,早已经各自成家,王老爹年近六十又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舍不得打骂,养成了一副无法无天的霸王脾性。
等到王六十四五岁的时候,王老爹和老伴儿就先后去世了,这一来可更加没人管得了他。王六终日里跟街上的混混流氓称兄道弟,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没过两年就把他爹留给他的家产败得一干二净,最后眼看着天明镇是呆不下去了,便一个人出了镇子,不想几经周折后却在摩天寨入了伙。
王六等人一路骂骂咧咧的跟着郝村长往李家走去,刚刚过了郝村长门口,便听到人群里有一个矮胖子疑惑的道:“嗯?不对呀。”
王六听到声音一看是素来精明的常小满,便问道:“小满,怎么了?什么不对?”转身又在郝村长后腰上踢了一脚,骂道:“老家伙,别跟你王大爷耍心眼儿,要是让我知道了你敢闹鬼,老子把你扔山沟里喂狼!”
常小满走到王六身边,踮起脚来在王六耳旁说道:“六爷,你看郝老头门口,还拴着一匹马一架车,他家不是来了肥羊就是来了娘们儿,您看咱们要不要看一眼?”
“哦?”王六顺着常小满的手指一看,果然见到郝村长家门口的拴马桩上拴着一批大青马,旁边还停着一架马车,他斜眼看看郝村长的脸色,阴阴的笑道:“啧啧,郝老头,家里来了贵客怎么也不叫出来给我们兄弟介绍介绍?是瞧不起我们摩天寨的好汉不成?”
郝村长眼见瞒不住了,只得低眉顺眼的道:“呃……哪里哪里,老头子哪敢看不起各位爷,是……是过路的一个朋友,来我家过一宿就走,山里人不懂得规矩,怕冲撞了各位好汉。”
王六抬手一巴掌抽在郝村长脸上,两只三角眼一瞪道:“少他妈废话!让他们出来!六爷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冲撞得了我们弟兄。”说罢左右看看,一群人好似听到了笑话似的哄然大笑起来。
老贾三人在屋里已经把屋外发生的情况听得明白,心下也知道恐怕是躲不过去了,忙叫刘仁在地上抓了几把灰抹在马氏的脸上,又从炕上拿过一个枕头垫在了她的衣服里,最后把随身带的财物从包袱里取出来藏在了灶下,刚刚收拾停当郝村长就皱着一张老脸推门进来了。
王六摩挲着腮帮子,歪着脑袋打量着郝村长带出来的三个人,旁边早有人夹手夺过了老贾怀里的包袱,解开结冲着地上一抖,包袱里的东西就全掉在了地上,只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再看看刘仁身边的女子,蓬头垢面,脸上黑黑的一片,头发散乱,还挺着个大肚子,几个流氓心里就暗暗叫了声晦气,这三个人从头看到脚,除了那匹马还值几个钱外,简直从头穷到了脚后跟。常小满本来想着能劫上一票,没想到碰上个穷光蛋,既没财也没色,当下便没好气的道:“滚滚滚,还杵在这里干嘛?等雷劈吗!给大爷滚的远远的。”
往地上呸地吐了口浓痰又道:“把那匹马给大爷留下!”
老贾自打在屋外听到了王六的声音就没敢抬头,听到常小满这么说,非但不怒反而心下一喜,连忙头也不抬的蹲下身收拾好地上的东西,拉了刘仁夫妇就要上车。他那双大手刚刚摸到了顺在车上的大鞭,便听到背后王六冷笑着道:“且慢!”
王六迈着四方步,慢慢的踱到老贾身前,啧啧笑道:“这不是贾大爷吗?哼哼,都是老熟人了,就别藏着掖着了,把头抬起来吧。”说着夺过老贾手上的鞭子,用鞭梢捅了捅老贾的下巴。看到老贾满是皱纹的脸,笑吟吟道:“啧啧啧,我本来看着像,还不敢认,没想到还真是贾大爷啊,怎么,几年没见认不得我小六子了吗?”
老贾硬挤出了几分笑容道:“哪里哪里,老头子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的,竟没认出是六爷您。还是您眼力好,哈哈,哈哈哈哈……”刚刚干笑了几声,一抬眼却对上王六阴沉的目光,却是怎么也笑不下去了。
“哼哼哼……”王六阴阴的笑道:“弟兄们,知道眼前这位爷是谁吗?”
常小满别的本事没有,胜在最会看人眼色,此时马上接到:“六爷,这老家伙是谁啊?莫非还跟六爷您有旧不成?”
王六得意的道:“有旧?哈哈,当然有旧了!这位就是天明镇刘神医府上的管家啊,那在刘府上可是连刘神医都要敬让三分的。”又指着刘仁道:“看到旁边这位了吧,就是刘府的少东家,小神医刘仁,哎呦,这就是少奶奶吧,当年六爷我落魄的时候在刘府上混过,那时候少奶奶您可还没进门儿呢,得啦,小六子在这儿给您请个安,就不知您当不当得起,啊哈哈哈哈哈……”
王六越说越是得意,想起当年在刘府的过往,又看看面前三人一脸惊惧的表情,一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感觉油然而生。索性又装出当年在刘府做伙计时的嘴脸,想要好好奚落一下以前的主子。
老贾努力的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道:“六爷,以前都是老贾不对,我有眼无珠,得罪了六爷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高抬贵手别跟我一个瞎老头子一般见识了,我们这就走,省的留在这儿碍您的眼。”说着就要去拉刘仁。
王六走上两步,当胸一脚把老贾踹得坐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唉唉的喘着粗气。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还是一副笑模样,转眼就一脸的阴狠,弯下腰来用手把老贾的脸拍的啪啪作响道:“老不死的,真以为六爷是好欺负的?放这么几句话就想过去,没门儿!当年在刘家你是一手遮天,老子干的好好的,你偏偏把我赶了出来,怎么样,当初赶我出门的时候可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老贾还在揉着胸口,涨红了脸,哆哆嗦嗦的没有吭声。旁边的刘仁可是再也忍不住了,他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从小在镇子上又从没受过委屈,虽说现在形势比人强,但看到王六这么欺负人,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仁走上两步,用身子护住倒在地上的老贾,怒道:“王六,你当年父母去世,家产都让你败光了,你流落街头三餐没有着落,是贾叔把你招到府里给你口饭吃。可是你呢?好吃懒做,什么活都不干,还偷府里的东西,贾叔看你可怜,也没计较,被你偷走的东西都记在了他的账上。可没想到你居然敢去调戏赵家的小姐,赵家和我家是世交,为了你险些没断了往来,实在是天明镇上容不下你,贾叔这才把你赶走,现在你居然还恩将仇报,你难道没有人心吗!”
刘仁几句话说的明明白白,掷地有声,他说完心里是痛快了。可自古就是实话最伤人,更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了王六的短儿,那王六的性格是没事还要挑事,更何况被人当面这么训斥?
王六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慢慢的直起腰来,嘿嘿冷笑着从刘仁的身边走过,径直来到马氏跟前站住,满面淫笑着道:“早就听说刘少爷娶了一房美妞儿,还是读过大书的,看来就是眼前这一位了?啧啧啧,如今看来也不怎么样嘛,爷来看看这里面有什么花活儿?”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向马氏的脸上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