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进得屋来,只见宽大的堂屋里仅仅摆着一张满是裂纹的桌子,两把破烂的椅子,其中有一个还缺了条腿儿,靠在墙根勉强的立着。四面墙上空空荡荡的,只有正墙上贴着一张被扯了一半的年画,看颜色也是两三年前贴上去的了。地上桌子上满是灰尘,借着从破了个口子的窗户纸里透过来的光线,可以看到一些灰尘被四个人进屋带起的风吹的飘到了半空。
郝村长用袖子在桌子和椅子上擦了个遍,又从里屋拿出来两个木头墩子,有些窘迫的道:“贾老弟,让你看笑话了,唉,凑合着坐吧。”
刘仁心疼妻子怀着孩子,先扶着马氏在比较好的那张椅子上坐了,自己走到那张三条腿的椅子上刚刚坐下,那椅子就咔吧一声直接倒在了地上,幸亏刘仁年轻反应快,忙扶住了墙,仔细一看,却是仅剩的一条后腿儿也被刘仁给坐折了。
老贾把刘仁让到了自己的墩子上坐下,自己干脆来到郝村长旁边,往地上一蹲,先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情况,又看了看郝村长的表情,才踌躇着道:“郝老哥,你,你这两年怎么过成这般光景了?有困难你怎么不去天明镇上找兄弟我呢?对了,我大侄儿呢?怎么没见这小子?”
郝村长闻言,用双手狠狠在脸上搓了搓,长长叹了口气,道:“死了,都死了……”
“什么?!”老贾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抓住郝村长的肩膀道:“你,你说谁死了?”郝村长的儿子郝大壮是村里有名的猎人,每次老贾来村上都要上山打一只新鲜的野味儿让老贾开开荤,老贾也会特意给大壮两口子带点镇上的稀罕物,一来二去爷俩的感情也处的很是不错。此刻乍一听郝村长这么说,吃惊之下却是连郝老哥都顾不上叫了。
郝村长把脸埋在两只大手里,闷闷的道:“大壮,大壮媳妇,都死了,还有我那刚满十岁的小孙子,也让他们给砍死了……”
刘仁不等老贾开口就迫不及待的问道:“郝大叔,您说您孙子是让人杀死的?”
郝村长一脸警惕的看着刘仁,向老贾问道:“这位是……?”
老贾虽然也满腹疑问,但还是先介绍道:“郝老哥,这位是我们府上的少爷,名叫刘仁,那是少奶奶。少奶奶娘家在回燕镇,这次是回娘家去了,回来路过你这里,眼看天黑了,想在这宿一夜,你看这……方便吗?“
郝村长听后放松下来,道:“哦,那有什么不方便的,现在这屋子里就我老头子一个人了,你们只要不嫌弃,随便怎么住都行。只是他们两口子,”说着指了指刘仁夫妇道:“怕是只能睡在我儿子儿媳那屋了,你们一别怕,虽说他们是去了,不过不是死在这房里,你们小两口就凑合凑合吧。”
马氏到底年轻,听说屋子的主人如今已经死了,心里有些害怕,用眼看了看丈夫,却是没有吭声。刘仁心里也有些虚,嗫嚅着问道:“郝大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旁边老贾也问道:“是啊,郝老哥,少爷不问我也得问,上次来这还过得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
郝村长用手揉揉眼角,一双昏黄的眼珠无神的盯着窗**进来的光线,痴痴的道:“本来这整个村子虽然穷,但靠山吃山嘛,日子过得也不差,村里一共就那么几十户,乡里乡亲的都熟了,处的跟一家人似的。可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忌讳,怎么就好端端的来了土匪了呢……”
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稳了稳心神道:“贾老弟,你知道我们这里有座接天峰吧,离着这儿隔着两座山头呢,上面原本就有一个山寨。”
老贾点点头道:“按说咱们都算是住在这接天山脉里的,摩天寨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啊,他们在那儿都能有十几年了吧,听说只劫不义之财,从不为难咱老百姓,逢上天灾还救济穷人,算得上是股侠盗啊。”
郝村长喃喃道:“是啊,是侠盗啊,有一年山上的地龙翻了身,什么动物都打不着了,这村子里好多家眼看就活不下去了,还是摩天寨的老寨主接济了好几车粮食才挨过了那几个月。可是从去年年头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摩天寨的人隔三差五的就来村里抢上一回,一开始还仅仅是抢些财物山货,到后来谁家有漂亮的姑娘媳妇也是照抢不误,一言不合举刀就砍。”
“后来有一次,他们看上了村东头李家的二闺女,人家姑娘才十三啊,非要劫上山去说什么给寨主做小。大壮看不过去,上去说了几句,结果他们直追到家里来,把大壮和他媳妇,还有我那小孙子全给砍死了,我当时正在山上下套子,赶回来才知道,那门前一地的尸首,都是我郝家的人啊……”老人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六十多岁的老猎人哭的气都喘不过来。
老贾三人互相看看,也只能好言安慰着,老贾疑惑道:“不应该啊,十几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改了脾气呢。”
郝村长忍住了泪,粗着嗓子道:“他们修行的人,个个都把自己当神仙似的,谁在乎咱们的死活?高兴了就送你个甜枣,不高兴了就一棍子打死,有什么道理可讲?”说着双手用力在膝盖上一撑,站起身来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这还有点吃的,一会儿去老王家要点肉来,他家二小子刚打了几只野鸡,我再去李家弄点酒,咱们也好长时间不见了,今天在我这好好吃一顿,明天早早赶路吧,可千万别让那帮畜生碰到。”
这顿晚饭刘仁夫妇都不知道怎么吃下去的,只觉得无论什么东西吃到嘴里都味同嚼蜡一般,想要安慰安慰郝村长,又实在不熟,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自己心里又都有些害怕,想想之前这屋里的主人都已死去,如今只留下面前这个老人,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倒是郝村长和老贾吃的杯盘狼藉,几斤酒下肚,两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说起以前的事情来一时把臂大笑,一时抱头痛哭。到最后刘仁夫妇回里屋休息的时候,两个人还在杯来盏去的说着。
夫妇两人进到里屋,看到屋内虽然没有什么摆设,但是却比堂屋干净许多,看得出老人想念儿子,常常过来打扫。马氏把床铺收拾好,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条床单铺上,走过来边帮刘仁更衣边道:“相公,奴家这心里有些害怕,咱们还是早早休息,明日一早就走吧。”
刘仁心里虽然也是不安,但这种时候岂肯在妻子面前丢了面子,强作镇定的拍拍马氏的手道:“放心,哪就那么巧,一夜就能碰上强人,咱们明天一早就上路,也就一天的路程了,等回到镇上就没事了。”说着便携着妻子躺到了床上,只脱了外衣便拉过被子熄灯睡了。
刘仁骑了一天马,浑身就跟散了架似的,马氏也是身子疲乏,两人都是沾枕就着,原本想早些起来赶路,这一觉却是睡到了天光大亮。等到两人起来收拾好走出屋外,老贾也是刚刚出来,他和郝村长昨夜喝的酩酊大醉,今早却也起的有些晚了。
吃过了早饭三人收拾好东西,刘仁从包袱里掏出十两银子向郝村长道:“郝大叔,昨晚多谢您照顾了,这点儿钱您留着,您别嫌少,等到明年贾叔来的时候再给您带。”
郝村长原先儿孙都在的时候,一家人一年也花不了十两银子,这钱在大镇子上找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都可以包一个月了,郝村长哪里肯收这钱,忙把银子往回推道:“哎呦,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您们不来老头子就一个人,你们来了正好让我老头子热闹热闹,哪还能要钱呢?你这孩子,当着贾老弟的面,这是骂我老郝呢!”
马氏也从旁劝道:“郝大叔,您就收下吧,这是我们小辈一番心意,这么多年郝叔为了刘家走南闯北的,多承您照应,您就当是我们做晚辈的孝敬您的。”
郝村长还要再推,旁边老贾一把拿过银两,塞在他怀里道:“郝老哥,这钱你就拿着,就当是老弟给你的还不成?你要是不收,那我以后可就不来了。”
“唉,行吧,这钱我收下了,不是老哥不留你们,我们这村儿不太平,你们啊,趁着天儿早,快走吧。”郝村长收下了钱,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面一个公鸭嗓儿喊道:“郝老头,郝老头在不在?赶紧滚出来,你们村儿这个月的贡钱还没收呢。”
郝村长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一把拉住老贾三人,低声道:“唉!他们来了,他们来了,这可怎么好!你们先别出去,赶紧到里屋藏起来!”
刘仁还要再问,被老贾拽着衣袖就往里屋拖,到了屋里关上门,老贾才低低道:“少爷,恐怕是摩天寨的人来了,听老郝说他们每月都要来村里收贡钱,你和少奶奶躲一躲,可千万别让他们看见。”
屋里老贾三人正找地方躲藏,屋外郝村长一咬牙,已经推门走了出来,迎面就看到十来个年轻人敞胸露怀,一摇一摆跟一群吃撑了的鸭子似的顺着村里的土路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