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雄俊的大雕悠闲的划过天际,它宽阔的双翼完全伸展开来,长长的羽毛根根似铁,泛着黝黑的光泽,深黄色的喙向下勾出一个凌厉的角度,钢钩般的脚爪时不时随意的张合着。
晴空,流云,山川,林海,大雕已经飞了太久,在盘旋了最后一圈后,俯冲着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森林。一眼望去如波浪般随着山势起伏的绿色连一点声息都没有的接纳了这个外来的生灵。
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美好。
“唳!”
一声刺耳的鸣叫突然打破了这片寂静,声音中充满了惶急与恐惧,随着声音的响起,大雕如箭一般爆射而出,向着天空急急飞去,可是才刚刚飞出了两三丈的高度,速度却陡的慢了下来,任凭它用力的拍打着翅膀,却怎么也无法再上升一步。仔细看去,那大雕竟然正以缓慢的速度在向下坠去,随着距离地面越近下落的速度也是越快,最后竟然嗖的一下又消失在了那茂密的树叶间。
一切又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那片林中隐隐传来骨头碎裂的喀嚓声。
刚刚发生的一切老贾都没有看到,此刻他正侧身坐在车头,赶着那匹拉车的笨马慢慢向前走着。
笨马虽然跑不快,只能用来拉车,但好喂养而且性子温顺,拉车运货可是把好手。老贾现在可不想让车子走的太快,在这种山道上一定要稳稳的才行,少奶奶可怀着身孕呢,就坐在车厢里,这要是把少奶奶颠着了他怎么向东家交代?
“老贾叔,这山路咱们已经走了多半天了,半个人影都没有,天黑前能赶到柳树村吗?可千万别在这荒山野岭的过夜啊。”
车子旁边跟着一匹大青马,马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身穿一件黄布长衫,脚上蹬一双高帮黑面的软底靴,此刻已被尘土染成了一片灰黄,一件缎子面的员外裳被青年脱下来垫在了马鞍上,头发用一根黄杨木的簪子别着,簪子通体已经被磨得圆润光滑,上面有一层厚厚的包浆泛着莹润的光华,一看就是传承几代的老物件了,簪子虽好,但青年的头发却已经在这漫长的山路上散掉了,显得有些可笑。
老贾听到少爷问话,转过脸来笑呵呵的道:“少爷别担心,这条路老贾我也走过几次了,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能看到柳树村了。少奶奶身子不方便,咱们这次是走得慢了些,不过眼下才刚刚过了晌午,天黑前一定能赶到村上。”
青年是天明镇的人,叫做刘仁,祖上世代行医,刘家的医术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几代人下来也在天明镇周遭的三五个村镇范围内打响了名头。由于村镇中医生本就不多,能够常驻在同一个地方行医的更是很少,大多数不过是走乡串巷的赤脚郎中,比起刘家的医术来自然远远不如。所以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喜欢去找刘府的老先生开几副药。
后来刘老先生有了儿子,本着医者济世救人的理念,虽不指望儿子能够济世,但总希望能多救几条性命,所以名字中取了“仁”这个谐音,既希望儿子能够危急关头留人一命,也希望刘家后代能够心存仁厚。
刘仁自小跟随父亲学习医术,到了十八岁上才得到父亲认可能,够独自开方抓药上门问诊,算是正式出了师。几年间借着祖上的声誉和自己的能力,却也在天明镇周围闯出了些名气。
刘府虽然不算大富之家,但在镇上却是极受人尊敬,是以刘老先生很有几分清高自矜的性子,感觉附近这几个镇子上的人家都配不上自己的儿子,在他眼里为商的一身铜臭,打猎的一派草莽,至于种田的吗,抱歉,大山里没有这职业。
再加上这接天山脉中生存不易,临近的几个镇子人口都不多,家势好的没有适龄的姑娘,有年龄合适的他又看不上,所以一来二去生生的把刘仁耽误到了二十还没成亲。二十岁了还不成亲,这也成了刘老爷子的一大心病,眼看着自己这身子越来越差,万一哪天驾鹤西游了,连孙子都没抱上,到了地下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最后还是一个行脚的客商病倒在了天明镇上,被刘老爷子治好之后非常感激,听说了刘老爷子的心病之后,说起自己行商路上路过回燕镇,镇子上有户姓马的人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做官的,虽说现在不如以前那么风光了,但也还算过得不错。目前正有一女已到了十八岁的年纪,尚未许配人家,如果刘老爷子愿意,自己可以做这个媒人。
刘老爷子听后当即心就活了,正赶上那家的情况也跟他差不多,而且女孩儿不比男人,再过几年可就老了,也正一门心思想嫁出去,于是这婚事竟还真的成了。二人两年前完婚,到今年春天马氏有了身孕,马家希望姑爷能带着女儿回一趟门儿,因此才有了这次远行。
刘仁听了老贾的话,眼神温柔的看看妻子坐的那辆车厢,道:“对,还是贾叔想的周到,眼下雪儿还不满三个月,正是危险的时候,您慢慢赶就是,千万别颠着她。”
“哎,得嘞,少爷您还信不过老贾吗,保证少奶奶碰不着也颠不着。”老贾打小时候就跟着刘老爷子,可以说是看着刘仁长大的,眼下少爷都要有小少爷了,他心里也跟着高兴。
“噗哧”一声轻笑从车厢里传出,车窗帘子被一只小手轻轻掀起一角,里面露出一个少妇打扮的年轻女子,正是刘仁的夫人马氏。
马家虽然祖上做过官,但到了这一代已经完全没落了,只不过靠着在学馆教书赚钱,但规矩却还是有的。可一则马氏是个女孩子,平时只要不抛头露面也就是了,父母倒没拿那些条条框框去限制她。再则如今虽然嫁了人但不过是个不满二十的小姑娘,心里的玩性还是不减,到了这人烟稀少的山里,哪里还能坐得住,时不时的便要掀开帘子,往外张望几眼。
“人家哪个女子不怀胎呢,我看她们还不是该干活干活,哪里像你说的那么娇贵。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连碰都碰不得了?”车里的女子笑盈盈的看着马上的丈夫,言辞间虽然是嗔怪,但语气中却尽显甜蜜。
得到了丈夫体贴的女子,哪个不是满心欢喜,马氏又笑着向前面说道:“老贾叔,这一路上辛苦你了,你别听他的,咱们还是走快些,也好早点到村上打尖。您年纪大了,是要多休息的。”
老贾活了多半辈子,可自己的老伴偏偏没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幸喜少爷和少奶奶都对他很是尊敬,对这两个孩子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大声笑道:“少爷,你看这前面的路已经比较平坦了,咱们就稍微加快点速度,早些到柳树村打尖,不然再饿着肚子赶路,咱们爷们儿受得了,少奶奶和小少爷也受不了啊。”
刘仁看看前面果然是一条人踩出来的曲折小路,虽然算不上平整可也比之前的山路要少了许多坎坷,想想老贾说的也在理,便欣然道:“好,那就快些走。”又对着车中的妻子叮嘱道:“你坐好了,小心着孩子。”
日头偏西的时候,一车一马已经来到了柳树村的村口。时近盛夏,但山中的傍晚依旧是凉爽非常,山风阵阵吹的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夕阳的余晖给整个村庄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大部分人家的房顶上已经生起了袅袅炊烟,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一派山野风情。
刘仁跟着老贾来到一户人家门前停下,听老贾道:“少爷,这是村上的村长家,以前老贾路过这里都是借宿在他们家的,说起来也是老相识了。别看郝老哥已经六十多了,这身体可棒的很呢。”说着就下了马车,伸手拍了拍屋门。
等了半晌,才听到沉沉的脚步声趿拉趿拉的来到门前,接着吱嘎一声,满是裂缝的房门被推了开来。一个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儿,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从屋里探了出来。老人的脸上已经爬满了老年斑,双眼像是受不了夕阳的光照似的眯缝着,好像有些呆滞的看三人的身影好长一段时间,才把目光转到了他们的脸上。
老贾本来是满面笑容的等在门口,现在这笑容却是逐渐僵硬了起来。他一把扶住了郝村长,颤声道:“郝老哥,这才两年没见,你,你怎么老成这副样子了?你还认得我吗?”
郝村长今年不过六十出头,家里是猎户出身,从小就跟着他爹上山下河,三九天趴过雪窝子,三伏天钻过密林子,上次老贾见他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是六十岁的人。眼不花,耳不聋,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要不是脸上的皱纹多了些,说他是四十多都有人信。谁能想到才不过两年的时间,老人就像是燃到了尽头的蜡烛一般,看着随时都会熄灭。
郝村长听到老贾的声音,努力睁了睁眼,把脸伸到老贾身前看了半天,才含含糊糊的问道:“是……是老贾兄弟?”
老贾是个极重感情的人,虽然只有出远门的时候才会见到郝村长,但两个人却极为投缘。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老贾的眼圈都红了,问道:“郝老哥,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郝村长重重叹了口气,道:“唉!进屋说,”又看了看跟在老贾身后的刘仁和马氏,道:“这俩娃子是你带来的?快,快进来,有啥事进屋再说。车和马就拴在门口吧,丢不了。”说着也不等三人反应,就拉住老贾的手慌里慌张的往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