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起来啦!!!”
“臭小子,吵死我啦,不想死就死开!”
春梦正好,正睡得香甜,不成想陈小刀的一声震天价响的暴喝轰然入耳,老爹的心情就好比大冬天原本舒舒服服地窝在被窝里舒坦的老汉,却被不肖的恶儿媳妇泼了一大盆冰冷的凉水一样凄惨。
“说好的教我打架的!!!”
“好好好,让我先穿衣服,先吃点东西好罢啦。”老爹刚起身,揉罢眼睛,刚一转头,便迎上小刀双手恭恭敬敬端来的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起手揉搓眼屎,再定睛一看,赫然便是自己平日里出门时才会穿的皂黑色锦衣,老爹心下暗暗欣慰欢喜,却摆摆手道:”不必这么隆重,教你打架,不是给你说亲事找婆家,穿这衣服打个屁啊,就把平日里我晒天阳穿得那套布衣裤拿来便是。“
穿好衣服,走到院中,屋外面已是春光明媚,鸟语啾啾,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和着暖暖的春风柳香扑面而来:四样农家小炒整齐地摆在桌子中央,色香味俱全,乍一看仿若是过年门上贴的“喜喜”字一般。两荤:酸豆角炒牛肉粒,小红辣椒炒小鱼干,两素:蒜香荷包椒,炝炒大白菜。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偎依在边上一个大碗中,挨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汤。
老爹的心情一下子又如这眼前的春光一样明媚多彩,大喇喇地坐下,举筷便吃。
“海蓝丫头送的菜你怎么一样未吃?”老爹咕噜咕噜地吃着饭,嘴巴含糊不清地问。
“我哪舍得啊,这不是全部拿来孝敬您老人家,好让您助我一雪前耻啊。”
“臭小子,越来越上道了。我很中意你啊”老爹放下碗,对着陈小刀猥琐地邪魅一笑。陈小刀顿感不寒而栗,胃下阵阵恶寒。
“那是,您老人家教我认字的时候,说的‘勾以利,制以威’的驭人之道,我还一直惦记着那。”
一口饭喷了出来,老爹边咳嗽边笑骂道。
“我是你爹,还驭个屁啊,你不做饭不洗衣服我难道就不教你啦。”
“嘿嘿嘿”
吃罢饭,老爹起身推门,开门见山,映入眼帘的便是院前的南山,老爹径直往山道方向走去,陈小刀在一边跟着。
“跟我说说,昨天的挨打经过。”
“……是战斗经过……”
“……废话多,快说。”
…………
“苏大虎力气大,块头更大,我在他身上占不到任何便宜。用拳头打他,他身子晃也不晃一下……”
二人走到了半山腰,没有继续沿着山道往上走,而是转而拨开了茂密的花草,择了一条有些隐匿的土道。
“……他按着我的手,骑在我身上,我背对着他,完全被制服……”
“咳咳……好了好了,别说了”老爹表示听得够够的,这时二人已走到土道尽头,那是位于后山的一片有些开阔的山崖。
陈小刀方才只顾着闷头将话,这才抬头注意到这里,微微讶异:”老爹,厉害啊,怎么找的这么一块地方。“
老爹摆摆手,示意他少问废话,便半蹲下身来,从地上随意捡了几个石子,起手一晃,三个石子应势飞向山谷,在崖边落地,又往前滚了几尺,停在了极靠近山崖边上的三个位置。老爹抬头对陈小刀说:“把那几个石子捡回来,敢吗?”
陈小刀心想:也忒瞧不起人了,这边山崖虽峭险,但是在边上捡几个石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迈开步子,正要起身去捡。
“莫急。“老爹从怀里摸出一面有些油污的手绢,说:”用这个蒙住眼,去捡吧。“
“我擦!老爹,你不会嫌弃我昨天太丢你的人,要趁机害死我吧”
“什么话!去不去?”
“不去!。我还不想死。”
“放心吧,有老爹在,你死不了。”
“那……我便试试罢。”
老爹把手帕往前一伸送,小刀望着脏兮兮的手帕,摆手说:“不用,我自己有。”从衣襟里掏出昨日海蓝送的白帕子,将其叠成细长方状,蒙住了眼睛。他心里原本盘算着,将手帕在眼前留着点缝隙,一会可以用眼角余光看着脚下,又转念一想:老爹何等精明的厉害人物,岂会看不出来,自己若是要真心实意跟他学打架,这般偷奸耍滑的手段终究不会带来任何好处,索性心一横,双手在后脑勺紧紧地勒了几勒,再打上了一个死结。这下眼前是真真切切的混沌一片了。
这帕子在眼前一遮,他顿感一阵茫然,有点懵,乍一下不知该往哪边走,定了定神,才感觉到方才的风向,凭借一股本能迈开腿,一不做二不休,往前疾走了数步。越往前走,风吹得便越大,他便越能感受到自己距离崖边越来越近,便越发小意地往前移着身子,突然感觉右脚一滞,整个人身子却往前疾扑了过去,迎面来风顿时转为头下生风,将他单薄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小刀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飞速下坠,惊惧到了极点。
说时迟,那时快,绝望之际,眼前金星一闪,小腹传来一阵重重的闷痛,一股浑厚的力道阻住了他的下坠之势,随后那道怪力带着他往上升了几许,微作停顿,再升了几许,如此反复数下,小刀脚下终于又重新触到了一股实质,双腿顿时一软,坐倒在了地上,手胡乱地扒拉着眼前的帕子,由于之前系得太紧,他费尽全力才把帕子抓了下来,耳根泛红,被勒得生疼,他大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是累得,是吓得。
帕子刚从眼前一卸,看到的便是老爹那张令人憎恶的笑脸。
“老子不学了。你这哪是教我,分明是要折腾死我。”小刀还在喘着粗气,没好气地吼道。
待心头渐渐平静下来,细细回想方才情景,心生疑窦,抬头问道:“老爹啊,方才是你跳下去,将我搂上来的吧,你怎么做到的?,用的手段,是不是便是村头说书李先生讲得那些大侠惯用的轻身功夫?”
“是啊,你想学,我教你呀。”
“好啊。”
“那就把眼睛继续蒙上,去捡那三个石子。”
“擦。”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准备再次尝试。
这次小刀长了个心眼,不再莽撞,他站起身来,细细观察周遭环境,目光落到不远处的一朵小白花上,自己方才便是自这里蒙上眼开始走动的,唔……这风,那时应该便是朝右手边方向走去,然后经过那个蚂蚁洞……然后……
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土墩。
奶奶的,对!就是这里,这个小土墩,害得小爷跌落悬崖,差点一命呜呼;不过也怪我不小心,这次我倒不能莽撞,要把周遭事物好生记下来,一来能找到那三个该死的石头快,二则………最重要的是能保命啊,老爹那个不靠谱挨千刀,指不定哪天就枉死在他手上。
老爹也不管他,解下腰畔的小巧精致的银酒壶,小嘴对着啜饮起来,倒显得悠闲自在。
陈小刀缓缓站起身来,仔细地观看着周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感受着山风的吹拂,聆听着身边一切声音,甚至包括嘈嘈切切的鸟啼虫鸣,窸窸窣窣的草木摩擦,甚包括老爹饮酒时喉头那“咕嘟咕嘟”的声响节奏。他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上前走几步,又隐隐感觉不对,睁开眼睛,继续观看聆听四周,再闭上眼睛,如此反复数遍,竟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此时已经艳阳高照,逼近晌午,山风不再像早晨那么清冷凛冽,多了几丝暖意,风势却犹有过之。鸟儿已经不再叫唤;虫鸣却更添激烈,多了几分倦燥之意,仿佛也不耐烦陈小刀这样磨蹭时间。老爹的那头传来阵阵鼾声,竟是靠着一片大石,自顾自地枕臂而眠。
他定了定神,朝崖边望去,那三个小石子依旧躺在那里,又小又低,却又感觉那么扎眼,像是三个双手叉腰,仰着脸儿,耀武扬威地向自己挑衅的小人一般。
他想去叫醒老爹,告诉他自己要开始了,心里头几个念头转了又转,咬咬牙,决定直接开始尝试。
闭上双眼,周遭事物清晰地出现在了脑海里,他暗暗得意:这一个多时辰还算没有白白浪费,迈腿前行,躲过一群搬家的蚂蚁,迈过方才险些要了自己命的土墩,走到了崖边二尺处,果断蹲了下来,摸着脚下的土地,把右手边的石子捡了起来,像是捡到宝贝一般紧紧攥在手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要再往前迈出一步,虽不能说是“粉身碎骨”,也够把我摔成个七零八落的残尸了,没叫醒老爹,让丫一边护着,我也算是够牛逼了。
他继续迈着微颤的步伐,沿着崖边一步一步走向中间那块石子,俯身捡起,心中原本的惧意被一种成就感所带来的兴奋所取代。他径直在往前走了数步,下蹲捡起了最后一颗石子。睁开双眼,高高在上地望着崖下的树丛草涧,望着远方的群山峻岭,心境一下子开阔了不少,忍不住放声长啸,回音响亮,绕着山谷转了几转,仿佛是夸赞他的勇气。
“吵死了,吵死了。瞎叫唤个什么。”老爹被这啸声惊醒了,他依旧斜倚着大石,胳膊从后脑勺抽了回来,伸手拍了拍额头,迷迷糊糊地望向崖边的陈小刀。
陈小刀转身走向老爹,摊开手,三个石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虽然方才在睡大头觉,没有亲眼看到儿子捡石子,却没有丝毫怀疑,老爹很自然而然地相信:这么危险的事情,小刀做成了。这种看似毫无来由的信任,恐怕是来自于亲生父子骨血之中的某种冥冥默契。
老爹一脸凝重,正色道:“臭小子,干得不错,不愧为我的儿子,你的天生神识出众,胆色更是远胜常人。昨日你本想英雄救美,谁承想却装逼不成反蚀一把米,被揍出了翔,在女人面前丢人跌份,对于我们男人来说,天下最坑爹的事,莫过于此。从今天起,我便正式教你打架,以后你再遇见这种事情,你不但有装逼的胆子,还有装逼的本钱。到那时候,莫说是从苏大虎那不成器的死胖子手里救萝莉,便是深入那成京皇宫,抢皇帝老儿最喜欢的睿妃,也是易如反掌…………”
“老爹你就别瞎哔哔了,整点有用的成不。”陈小刀一脸无奈,十分无语,心想老爹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臭爹的臭嘴,若能有村头李老先生一成的风雅,自己就算被苏大虎再暴揍个十顿也甘之如饴。
“好,我便长话短说,你打架方面很有天赋,我决定好好教你,好让你日后行走天下。”
“我什么时候可以行走天下?”
听到这个问题,老爹沉默了半晌。
“你能打得过我的时候。”陈小刀又是一脸无奈,这次不是因为老爹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是因为这句话本身也是一本正经的。
话音刚落,老爹走向崖边,站了一会,悠悠道:“你有这等天分,想必你娘知道了也高兴地狠,想当年……。”
老爹的自言自语突然停了下来,显得十分不爽利。望着崖边老爹有些落寞的背影,脖子伸长了老半天的陈小刀忍不住追问:“想当年你和娘怎么啦?”
话刚说出口,他就大呼后悔。
“你总有一天会见到你娘的,唉,那一天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