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炜
蛤蟆镇有个瞎子,人称盲七。这几天,盲七的胃老毛病又犯了,他记得上次去城里医院看,人家给了几天的药,回家一吃就好了,他就打算找白半仙给挑个日子进城看病去。
白半仙是个瘸子,自学成才,对阴阳八卦、风水命理之类的玩意儿很有一番心得,就差没在街上挂牌立号了。盲七跟他是哥俩好,轻车熟路摸上门去,请白半仙帮他瞧瞧,最近有什么日子适合出行。白半仙几个手指头掐来掐去,又翻开日历查看了一番,说道:“有了,就是下个星期天,公历五月十八号,农历四月十四。”
盲七一听,还得再等一个星期呢,就问:“近的没有吗?”白半仙摇摇头:“就是这一天!”
盲七对这些也略知皮毛,自己暗中一算,不禁奇怪了,那天正好是“闭”日,按理说万事不宜呀?白半仙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说:“盲七呀,我看的书比你听过的话还多,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给你看中的这个日子绝对是个好日子,你在这天出门,一定会得到贵人帮助,你信是不信?”
这话说到盲七的心坎上了,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眼睛看不见,出门时问个路都没人理睬。上回进城,就是没挑中日子,差点儿都回不来蛤蟆镇了。
没办法,为了出门有个贵人照看,盲七把病又忍了七天,等到白半仙说的那个日子才动身。
上了班车,他正拿着棍子东敲西探,想找个空座位坐下。忽然有人大声说道:“这位大叔,快到这里来坐!”说罢,有个人热情地牵着他走到一个座位前,安顿他坐了下来。盲七感激不尽,连声道谢。那人哈哈大笑,说没事没事,我呀,是镇上的一个干部,这是应该的。
盲七一阵激动,果不其然,刚上来贵人就现身了,白半仙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哩!
可他高兴劲儿还没过,那位干部却在中途下了车。盲七又忧心忡忡起来,到了城里下了车,那才真需要贵人呢!很快,车到了站,盲七“咚咚咚”探着走出车站,竖起耳朵四处一听,全是汽车喇叭声,不知该往哪儿走。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有个人大喝一声:“别动!你前面是电线杆!”接着那人飞跑过来,礼貌地问他:“大叔,你一个人呀?想到哪儿去?”
盲七赶紧回话:“是呀是呀,我要到医院看病,不知怎么走啊?”
问话的人声音很年轻,听出来是个小伙子。他想都不想,说道:“这好办,我带你去吧!”
盲七心中一喜,嘿,又来一位贵人,当下求之不得,连连点头。小伙子搀着他走了几步,干脆叫了一辆三轮车,扶他上车,自己也跟着坐上来。
到了医院,盲七从怀里掏出钱袋要付车费,没想到小伙子却抢先把钱付了,说没几块钱,听得盲七心头暖乎乎的,多好的小伙子啊!
这还不算,小伙子问清楚他有什么毛病,亲自带他去看医生。到了那儿,小伙子说人太多了,找了个地方让他先坐会儿。盲七坐了几分钟,忽然听到一个人说道:“各位请让让,那边有位盲人病友,请让他先看吧!”接着,就听见很多人在说话:“对,医生你就先把他看了吧。”“没关系,我们能等。”
盲七感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真是处处有贵人呀!看完了病,小伙子又忙前忙后,帮他缴费取药,然后还带他去吃了一碗面条。最后,小伙子又请了一辆车,亲自送他到车站。盲七坐到了车上,双手紧紧拉着对方的手舍不得放,感激的话也不会说了。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掏出钱袋,摸出十块钱,硬要塞到人家手中。
“大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小伙子一看生气了,硬是把钱压了回去,“能够帮助你,我感到很快乐!”
盲七眼眶一热:“好人啊,你叫什么名字?”不论盲七怎么问,小伙子都不肯透露姓名,临下车时笑着说了句:“大叔,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是一个大学生。”
盲七悄悄拭了拭眼角,心里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白半仙,我瞎子服死你了!
回到镇上,盲七也顾不得先回家,一头撞进白半仙家,冲着他一竖大拇指:“高!”白半仙听他把进城的经过说了一遍,得意扬扬,哈哈大笑:“你以为我这些年的书都白看了吗?我给你选的是最好的日子,早一天,迟一天,结果绝对不同!”
过了两个月,盲七的药吃完了,还得进城去。他又找到白半仙,请他再选个好日子。
白半仙说:“适合出行的日子不是没有,不过像上次那样一路逢贵人的,就难了。”
盲七忙说:“我就是要有贵人的日子,没有贵人,进了城寸步难行啊!”
白半仙这回既不掐指,也不翻书,摇摇脑袋说道:“没有!”
“没有?”盲七急了,“咋就没有了呢?你再算算,远一点我也能等!”白半仙仍然一动不动,高深莫测地说:“那样的好日子,得等到明年。”
盲七一听就傻了,等到明年,自己恐怕早病死了呀!他不甘心,说咋就没有了呢?
白半仙敲敲桌子:“老伙计,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今年的好日子一天都没了,你哪天出门都不好,不要说半个贵人也没有,说不定还要招来小人!我说不中,回来你把我的书烧了,往我嘴里塞屎!”
盲七闷闷不乐地回了家,左思右想,觉得白半仙也未免谨慎过头了,一年还有这么长,哪能没有一个出门的好日子呢?他决定冒个险,明天就进城去。
坐上了车,盲七踉踉跄跄从车头摸到车尾,想找个座位。哪承想,座位找不到也罢了,还被人喝来喝去的:“走开,走开,这里有人了!”“别过来!”盲七当即就后悔了:瘸子啊瘸子,你算准了!可上了车,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去。
到了城里,盲七刚走了几步,“咣当”一下就撞到了电线杆上,额头起了老大一个包。他急忙伸长脖子喊道:“来人哪,来个好人哪!”喊了一阵,也没见有谁回他的话。不得已,他又抬腿往前走,走不了几步,突然和一个人撞到了一块儿。他腿脚不好,扑通就摔在地上。撞他的那家伙连屁也不放一个,就溜之大吉了。
盲七顾不上爬起来,手先往怀里一探,大吃一惊。接着把全身都摸了个遍,手脚都凉了。咋的?钱袋没了!刚才那个家伙一定是小偷,一撞的工夫就把钱袋掏走了。这一下,贵人没遇上也罢了,反倒碰上了小人——白半仙的话果然一一应验了。
盲七也不爬起来了,双手往地上一拍,呼天抢地大哭不止,口口声声骂自己:“我真浑啊,瘸子,你不是半仙,你是真神啊,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啊……”
这一哭一闹,围上来不少人,纷纷向他打听半仙是谁?后来,来了个女人,蹲在他跟前,问他咋回事。盲七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的遭遇一说,大伙全都明白了,纷纷破口大骂那个缺德的小偷。
女人是个热心肠,劝他说:“大叔,事到如今,你也别伤心了,我带的钱不多,这点钱你先拿着。”说着往他手里塞了些钱。旁边的人一看,也争先恐后地掏出钱包,你五块,他十块地捐起款来。
盲七手里捏着厚厚一把票子,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突然,女人惊喜地叫起来:“大叔,这里有一个钱袋,是不是你的?”
盲七接过袋子一摸,确实是自己的,再把里面的钱一点,分文未差。钱袋竟然失而复返,谁也没看清是怎么来的。不用说了,肯定是那个小偷也混在这里,良心发现,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袋还给了盲七。
盲七惊喜交加:“那、那这些钱还给大家吧。”可谁也不肯再要回去,女人说:“大叔,你一个人怪困难的,就当是大家送给你的一点爱心,留着吧!”
说着,女人把他扶起来,叫了一辆车送他去医院。接下来,女人像上次他遇到的贵人那样,一直陪着他,为他跑前跑后,带他去吃饭,最后送他回到了车站。
回到蛤蟆镇,盲七径直摸到白半仙家,进门就气呼呼地嚷:“瘸子,把你的书烧了吧!屎呢,我就不塞你嘴巴了!”
白半仙大惊失色:“咋的?我算得不准?”
“我刚从城里回来!”盲七激动地嚷道,“要是听你的,等到明年,哼哼……告诉你,我今天遇到的贵人比上次还多!”
接着,他就把这次进城的经过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完了擦擦眼角说:“刚开始,我是遇到了小人,这你算对了,可后来,小人也变成了贵人……”
白半仙怔在椅子上,半晌作声不得。过了好一阵,才感慨万分地长叹一句:“瞎子,不是我算不准,而是现在的人变了呀!”
盲七鼻子一哼,屁话!算不准就算不准,找什么借口哟?
白半仙既不生气,也不恼火,听他的口气,竟然还有点高兴,他说:“真的变了,真的变了啊……瞎子,我跟你说实话吧,上次我给你选的日子,那不是我选的,而是国家选的。”
盲七一听愣了。白半仙拍拍大腿接着说:“几年前,你知道我去过一趟省城,像我这样的瘸子,出门比你好不到哪儿去。可那次就是怪了,上车有人给让座,走路有人给指路,碰到的人,个个都像我亲戚一样。我当时是又高兴又纳闷啊,后来跟人一说,人家才告诉我,那天正好是助残日。也就是每年五月的第三个星期天,国家定了个日子,帮助咱们残疾人的日子。所以我就给你选的那一天,才敢给你打包票会遇上贵人啊!可照你今天出门来看,哪天都是好日子呀,过几天,我也进趟城逛逛去!”
盲七恍然大悟,什么狗屁半仙,原来这好日子是国家算出来的,以后出门,看不看日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