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学常进去写生,那里老墙莲池,古木参天,很是入画。一日,寺内一个身穿黄色袈纱的和尚站在我的画前,说我画得好。我沾沾自喜。一来二去,与和尚混熟了。他带我们去南院罗汉堂,他认为,罗汉者皆身心六根清净,无明烦恼已断(杀贼)。已了脱生死,证人涅盘(无生),堪受诸人天尊敬供养(应供)。于寿命未尽前,仍住世间梵行少欲,戒德清净,随缘教化度众。归元寺的罗汉是有名的,那些罗汉,姿态不拘,形骨奇特,胡貌梵相,曲尽其志。面对栩栩如生的罗汉,他教我们任意从一尊罗汉开始,顺下数完自己的现有的年龄,这最后一尊罗汉的身份、表情和动作,便可昭示数者的命运。后来,听寺里的人说与我们说话的是归元寺的方丈昌明法师。寺里的佛像和五百罗汉都是他与红卫兵拼理才得以保护下来。
昌明法师为人谦和热情。一天,我请他给我写个字。他说从小就读私塾,能写毛笔字,但不是什么书法。再说好久没写了,连毛笔都没有。当时我读技校每月发我十三元的生活费,次日我用了五元钱买了一枝上好的毛笔和墨汁给他,并求他写一个佛字。磨了半天,他大笔一挥,一气呵成,在毛边纸上一笔写了个“佛”字,老辣、苍劲。我要他盖章,他说没有章。最后还是从抽屉里找了个很小的私章盖在上面。从法师表情上可看出他对这个“佛”字极其满意。
多少年后,整个江城都知道昌明法师的书法好,找他索字的人特别多。许多人的家中都挂着法师的书法,许多商铺都挂着法师题的匾。
尽管昌明法师的名气越来越大,德高望重,但他每次见到我就想要回当年写的“佛”字,甚至愿意拿现在的书法让我随便挑,以换走那张“佛”字。我都没有同意。
因为这段书缘太珍贵了。我十分珍惜佛教的善良给我留下的美好往事。唉,眼下这位道貌岸然的法师竟然是昌明法师的弟子。这种以佛教的慈悲来强人所难,是不是有点与佛教的教义相悖,说严重点,似乎有点玷污了佛呢。
这位法师有点失去了耐心,用狠重的语气说道,你可以不请香,但请你从后门出去。我不知道后门在哪,也不是不想在观音面前施舍善意,于是掏出钱,向功德箱里投进了我对宗教的诚意,但我对法师说,香烛就不用了吧,我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慈善的观音,阿弥陀佛。
吃饭
你吃了吗?过去中国人见面打招呼的习惯用语,有时甚至在厕所里碰见也问这句话。因为人以食为天,一日三餐是人维持生存的最低保障,也许是以前的人饿怕了,才养成了随时都问吃没吃的习惯。
中国人确实经历过食不裹腹的饥饿年代,那时“看菜吃饭”是每个家长对子女的家训。记得民间流传一个段子,一个单身父亲照看两个小儿子,每次吃饭没有菜,只能挂一个咸鱼,然后对儿子讲,看菜吃饭,看一眼咸鱼吃一口饭,一天弟弟高声叫爸爸,说哥哥不是看一眼咸鱼吃一口饭,而是看了咸鱼两眼才吃一口饭。爸爸安慰小弟弟说,别管哥哥,随他去,让他多看,咸死他。
新一代的人这句话可能不那么用了,但他们仍然也有一直困惑不解的地方是为什么北京饭店不是专门卖饭的,为什么中国大酒店也不是专门卖酒的。
当有一句语,不管是老一辈,还是新一辈在一定的场合都要使用的就是“哈哈,明天我请你吃饭”。
是啊!也许中国人从一个饥寒交迫的时期,过度到一个物质丰盛的年代,所以,一提到吃饭,喝酒,便觉得是对人招待或者感恩的最高礼节。
现在中国人条件变了,许多人不吃饭了,理由是为了减肥,饿几天是正常的事。赴约吃饭称之为应酬。陪你吃饭是给你面子。从充饥的吃饭概念到吃饭是应酬的概念,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中国人现在生活好了,但有些人很快就忘记了过去的苦日子。你看现在的请客吃饭,几个人,叫上满桌的菜,饭毕连一半的菜都没有吃完,剩下满满一桌菜,多半的人是剔剔牙,一走了之。
现在有句流行语叫“吃、喝、玩、乐,吃是最便宜的,再怎么吃也吃不了多少钱。可一旦喝酒,那价位一下子就上去了,比吃饭贵好多倍。而玩乐,那就没有底线了。”
但有时候,中国人吃饭不是为了单纯的吃饭,其实是通过餐桌、气氛融洽好谈业务,好做买卖。吃饭是最好的社交,吃饭也是润滑社会资源最好的途径。
其实,有时候,吃饭真不如喝茶,喝茶是那么的雅致和闲怡,试想一下,在喝茶的境界里,在茶杯中发现了一粒米饭,那该是多么的倒味和恶心。
由于当今的吃饭越来越失去了吃饭的本来意义,说是吃饭其实已经延伸到一个更为广阔的含义:通过吃饭来维系亲情,来报答酬谢,来商业操作,来庆典红白喜事等等,再说,当今的餐馆也没有真正定位在吃饭。中国是水稻大米之国,哪家餐馆有像样的大米;面是中国发明的,可哪个餐馆有像样的面条?
现在生活好了,都讲究多吃菜少吃饭,对主食米饭的摄人慎之又慎。其实吃饭已渐渐失去了吃饭本来的意义。
在我人生的岁月中,有这么一次吃饭我认为是一次真正的吃饭。
那是一次到三峡写生,进山后迷了路,很晚才找到一个山区深处的护林站,我说明情况后,几个护林工热情地接待了我。我饿了一天,加上在恐惧中赶了一天的山路,饿得我天昏地转的,在昏睡中,只听有人在小声议论,山下好几天都没送米上山了,大家两天都没有吃主食了,唯一的一点米今晚煮了吧。原来护林工白天都在巡山工作,每天都是很晚吃饭。模糊中,有人叫我吃饭,护林工叫我和他们一起坐在一个搭拼的小桌前,每人拿着饭碗自己盛饭,当时我拿饭碗的手是颤抖的,他们叫我先盛,本来没有我的饭,我额外地吃了人家的饭,以致最后几个护林工碗里都没多少饭,我非常不好意思,但他们说说笑笑,并开玩笑地说道:城里来的画家优先啊!那晚的一碗饭,按我当时饿成那样,本该是一顿狼吞虎咽的,可那天我是愧疚地望着护林工和他们手里空空的饭碗,胆怯地一口一口地吃的,没有新鲜菜,只有一盘咸菜,可那天是我有生以来在真正的吃饭。我一边咽着泪水,一边嚼着山区的雪白大米,吃了一顿一群陌生的人从饥饿中给我省下的永远也忘不了的真正米饭。
酒
在一个两千多年的古墓中,发掘出一个密封的青铜酒器,科研人员把它搬进实验室,开封后醇香四溢。虽然酒巳成绿色液体,不能饮用,但那绿宝石般清澈的液体、浓浓的酒香,无不使在场的科研人员对中国古代的酿酒技术赞叹不巳。
中国的酒文化至少三千多年,有关酒的记载和传说一直是中国文化传承中美丽的一页。
人的七情六欲离不开酒,自古以来酒助人性。碰上投缘的人相聚,总免不了要喝上两杯,兴致上来,一定要喝开,“酒逢知己千杯少”。面对工作的压力,特别是人生的许多无奈,遇上喝酒的机会,免不了来一番感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喝酒也是“人生得意须尽欢”时的借口……酒还能解愁解忧。历史上就有不少这样的诗句。比如“借酒浇愁愁更愁”,“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也就是这样,喝酒的种种现象已成为了一种酒的文化。
当喝酒成为一种文化的时候,酒巳经成为人际关系的润滑剂,也是社交的一个调和剂。高朋满座,无酒不成席。没有酒就没有氛围,没有氛围就没有人际关系的融洽,没有融洽的人际关系,就达不到公关的目标和效率,也达不到朋友聚会的兴致。
最能体现中国酒文化的,还有另一个内容,只要喝酒就免不了敬酒和劝酒。敬与劝的过程,也就是敬酒令和劝酒辞的产生过程,在不同的场面就有不同的运用。为适应社会的需要,每个朝代就有适应每个朝代的敬酒令和劝酒辞,这也使得敬酒令和劝酒辞得以发展和丰富。正因为如此,敬酒令和劝酒辞自古至今,经久不衰。喝酒最能体现了一个人的文化修养。在高雅的地方有酒,在粗俗的也有酒,对酒的不同态度体现了不同的文化。是品酒,喝酒,还是酗酒,喝到最后就喝出来了。
可见喝酒是一种国民的生活态度,也是中国作为礼仪之邦的另一种写照,悠悠古国弥漫着幽幽的酒香。
如果是大家随意而饮,将量为之,这是最好的了。可是有些场合劝酒非劝得大醉方休,吐得满地臭气哄哄、大吵大闹,伤尽大雅,昏睡数日,如大病一场。
人的正常思维和正常的生理状态,会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产生兴奋、烦扰、惊恐和悲哀,酒能打乱人的正常思维和正常的生理状态,能冲缓和激发情绪的高涨和抑制,酒可以麻醉神经,可以把人的理智彻底的摧毁,使人任性、糊涂、弱智或昏睡。
少量的饮酒,可以增进血液循环,可以健身养性,但人对酒精是有依赖性的,酒所造成的麻醉感觉会成瘾。隔壁邻居家张大爷便是成瘾者。
有关酒的魅力,他就是一个亲身的实验者,也是一个崇拜者,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个酒的受害者。他就是喝了假酒的受害者之一,眼底血管破裂,出血,视力急减。医生忠告,不得再饮酒。
戒酒不像戒毒那么有社会的强制性,一旦成瘾,就很难戒掉了,再加上中国的酒文化里有劝酒的习惯和劝酒的技巧。所以在酒瘾的缠绕下,个人的意志和医生的忠告都显得苍白。
从理智上讲张大爷绝对不能再喝酒了,可是从个人意志上他对抗不了环境诱惑,他爱酒,没有酒他认为生活没有什么意义。家人不让他喝,他偷偷地喝酒,其后是视力每况逾下。
要喝酒还是要眼睛,手里端着酒杯时,理智还是没有让手放下酒杯,每每还是把酒倒进了嘴里,辛辣的酒精透过喉咙流入食道,慢慢进入血液,长此以往,短暂的麻醉慢慢地关上心灵智慧的窗口——眼睛。从此世界将不是那么的清晰。也许酒让他关闭了现实的世界,而打开了他心中的虚拟世界。
中国每日要喝掉数千吨的白酒,而这些数千吨的白酒又需要有数万吨的粮食来酿造,有人计算过,按照中国每日的白酒需求量,中国没有这么多粮食来酿造白酒。那么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中国的白酒有一些必须是勾兑,中国的需酒量那么大,全国大小作坊遍地开花,其中不排除有一些利欲醺心的酒商,丧尽天良,用劣质的含有甲醛的工业酒精勾兑假酒,谁要是喝了这些酒,轻者伤眼,重者伤身。喝假酒造成死亡的事件在中国屡有报导。我的一个中学同学,就是因为长期在酒桌上与生意伙伴拼酒,一个家就靠其撑着,而酒是其打开致富的钥匙。他深知自己必须喝下每一杯酒,要博得生意伙伴的满意给他们面子。他也深知,其肝已经检查出酒精肝晚期,可身后的一家人靠他拼。他必须拼,拼生意,拼身体,拼酒力。只有拼,才能赢得生活,赢得希望。但是他拼输了,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小伙子,正值事业的黄金期。生命终因不胜酒力而英年早逝。一个独苗,遗下年迈无依无靠的父母,遗下一个没有工作的老婆和正在读中学的儿子。送葬那日,所有送葬的人都哭了。中国有个习俗,叫红白喜事。结婚要喝酒,死人也要喝酒,在送葬的人群中,那天有好几个人喝得不省人事。
斗地主
斗地主是当前时兴的扑克牌的一种游戏。这种游戏的规则是每次都由一方当地主,其他的两方斗击地主方,二打一,地主方赢了获双份,输也是输双份。斗地主一定得带彩,不然就没有竞争性,玩起来索然无味。输赢的运气、牌理、出错、或不规范的牌德等诸多因素的综合刺激,使得游戏极具娱乐性,牌局中若一方的出错,出现相互埋怨和争执等现象则更显精彩,这也恰恰是斗地主的乐趣所在,就像足球一样,误判是足球的一部分。当然,斗地主虽然是游戏,但这个游戏有一些不规范的地方你还没法指责,例如,当地主出一个大王时,一方不表态,思考半天。大王是最大的牌,你半天不叫人家出牌,就等于暗示你有炸弹。对于这种想了半天又要人家出牌的动作,经常斗地主的人就知道你巳经给对方发出了暗语“你有炸弹”。而这往往能使牌局柳暗花明,乾坤扭转。虽然只是闹着好玩的扑克牌游戏,却反映出了一个人的方方面面——甚至品性,在这个小小的游戏中暴露无遗。也因此使得斗地主这种游戏没有桥牌高雅,也没有象棋、围棋那么深奥。斗地主在民间已经广泛地流行起来。这是一般市井平民的扑克牌游戏,或者说是同学、同事间的小型娱乐媒介。小赌怡情,以牌会友。好玩是人的一种天性。
在老柯的一帮朋友里,大都是人到中年,事业有成,但他们一旦玩起牌来,比他们的儿子或女儿都更显玩性。他们往往是工作起来忘记了玩牌,而玩起牌来就忘记了工作。白天大家都很忙,只有晚上能玩。只要大家聚在一起,一玩就是通宵达旦,甚至没完没了,散不了场,最后大动干戈,不欢而散。尽管这样,没隔几夜,大家却又想聚了。好像不闹一下,生活就少了什么似的浑身不自在。这帮朋友经常是拼着命玩,有血压高的也顾不上了,有糖尿病的也抛到脑后了,只要斗起来,什么都忘记了。牌局一完,就大把吃药,或者就大睡几天。对于不喜欢打牌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好胜也是人的一种天性。有趣的是老柯的牌友大都是画画的,所以很明显地看出,只要凭感觉打的,那一定是画抽象画的;想得多一些的是画写实的;出一张牌要想很久很久的,那就是画超写实的。
打牌必然是有输有赢,老柯的牌友在乎牌局的输赢吗?在乎,而且特别的在乎。自己一张牌出错,懊悔不已;友方一张牌出错,埋怨半天。说他们这么在乎输赢,主要是因为输家一般都不愿意说散场,就是再晚,赢家也不好意思提出离开。他们宁可把争得更多有价值的工作搁置一边,拼着命,熬着夜,在牌桌上小打小闹,争个高低。如果把打牌花费的时间去干别的事,他们创造出的价值不知要大多少倍。人就是这么奇怪!是否爱小财也是一种天性?
贵族有贵族的游戏,平民有平民的游戏。贵族的游戏如何显示他们的绅士风度,这个我不知道,但我在牌场常常看到的,平民就是平民——那根深蒂固的先天劣根性,无论你怎么掩饰和克制,时间一长就自然地流露出来。在老柯的牌友中,有的牌友有极高的社会知名度,赢得无数的崇拜者的尊重;有的已是腰缠万贯的爆发户,挥金如土;有的甚至投身了慈善公益,捐赠的金额巨大。只是他们一旦脱开了社会的形象,一旦在某一隅,彼此相聚坐在灯光下打起牌来,很快地回到了本我。几圈下来,那种隐藏着的劣根性会伴着相互的计较和埋怨而显露。也许他们在这私密的空间里需要出现一个真实的自我,似乎这样能获得短暂的释然,无须修饰和伪装,也许释放就是快感。
在平民看来,绅士是一种人性的虚伪,而只有平民贪财的劣根性流露或许才是纯粹的人性。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其实是人为小财死,鸟为一口食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