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县里要说模样最姣好的莫过于王家王井一支的三姑娘。不过看看她娘亲的样子倒也明白了。这如娘生得清丽脱俗,在王家当了几年的家,模子里也不自觉的浮了些凌厉来,只是这三姑娘自幼当宝的养着,虽然也是清丽脱俗,眉目间却是不同于她娘亲,平添了几分俏丽,倒觉得如清水般无垢无尘。
这日,她坐在角楼里念书,见着二哥哥身边来了个人,尚未看清,便趁着先生打盹的时候溜了出去。
“二哥哥。”三姑娘疾步走到橘颂跟前,嘴里念着二哥哥,目光却落到了来人身上,果真是他,心中不禁甜蜜几分。
“我猜你又是趁着唐先生打盹的紧出来的吧?”寄寓合了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下她的头。
三姑娘瘪嘴笑:“谁叫他老是一副刚醒的模样,见了他我便没了精神,哪里有心思听?”
寄寓与橘颂是好友,在府里橘颂最疼爱的便是这妹妹,时常带在身边,也因此,三姑娘才认识了寄寓。只是寄寓与橘颂大不相同,橘颂稳而雅,周身一股书生气,寄寓显得更有洒脱之气。
“你倒是笑得出来,我看你就算中了前三甲,张伯也不会让你娶她的。”橘颂朝寄寓肃声道。
三人说着话,转过园子,来到亭子里坐下。寄寓含笑给橘颂倒茶:“那时我也好有法子说服他不是?如今我两手空空,他怎会不气?”
三姑娘不知二人在谈什么,只听了“娶”子,这日的心情却是被压了大半。只叫灵韵去厨房里拿些青梅糕来,夏至一到,她便觉得气闷,爱吃些酸食好解解暑气。
“我倒是赌寄寓哥哥此次是三喜交逢。”三姑娘捏了一块青梅糕送进嘴里,又递了一块与橘颂。
“噢?哪三喜?”寄寓听着有趣,泯了口茶。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还有一个倒是不告诉你。”三姑娘狡黠一笑,转过头对橘颂道,“看看千年懒人都要读书了,你倒是好,从小读了那么多书,如今却什么都没有,还日日得遭阿爹骂。你要再不去考个功名回来,怕是不久这懒人就得穿着大红袍站在你面前,你还得作揖叫‘大人’了。”
橘颂被她这一连串说得苦笑不得,只淡淡道:“寄寓的学问本就在我之上。”
倒是寄寓见着今日的三姑娘与平日里不同,话语里总是含着刺来刺他,不解什么时候得罪了她。纵仔细想想,自儿时与橘颂一起念书起,疼这丫头比疼自家妹子要多得多,如今被她冷不丁一刺,倒是迷惑了:“改日我带着你嫂子和你一同去湘郡,那里的青梅种得极好,你若爱吃,我们就采些回来,酿成酒,埋在桃树下,等来年挖出,味道真如仙酿。”
三姑娘知寄寓从小心性开阔不愿将自己居在庙堂之上,倒愿周游各地,游览过不少奇山异水,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不同凡子。只是他,此番出去,倒是难得遇了红颜知己,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非要这本应在天地间畅游的人非得要金榜题名才能娶得。
“我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嫂子,只是我是女子不宜在外抛头露面,这里的青梅我就觉得挺好,也不爱喝什么酒。”三姑娘轻笑着,又捻了块青梅糕送进嘴里,一阵酸顺着下去,不知酸到了谁的心里。
橘颂自然是看得出三姑娘的那份心思,只不过,熟悉寄寓与自家妹子的秉性,知他二人并非良配,才不愿替她点点那块榆木。榆木又岂非没有察觉,只是有些情谊,不宜说道。
2:
“姑娘,太太叫你过去呢。”灵韵放下手里的针线,朝刚要迈进角楼的三姑娘叫道。
三姑娘一愣,也没有多想,就到了太太房里。如娘正替着太太斟茶,太太见三姑娘来,眉目笑开:“我的心肝,快过来,天大的喜事!”
三姑娘见太太和如娘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也笑起来坐到太太身侧问道:“难道是啊爹要回来了?”
太太挽起她的手,轻轻拍道:“比你啊爹回来好百倍的事情。今儿你爹来信道,刑部的员外郎替他儿子向你爹提亲来着,这刑部员外郎赵侩,我当初随着你爹到京面圣时倒是见过几次,他正房夫人的儿子生得俊俏,听说去年中了前三甲到临安去做官去了,如今有几个妾,却没有正室,才来向你爹提亲。好在你爹与他交情素来不错,说是先来问问你。”
三姑娘听着,心却越来越紧,本来欲脱口而出的话,却被刚进来的王济给打断。
“三妹妹,如今看来是得上绣楼待嫁了,听说那员外郎的儿子如今被授了侯位,封为安远侯,三妹妹如今倒是成了侯王妃了。”王济打趣道,谁知这一言却惹恼了三姑娘。
三姑娘忽地站了起来,朝王济啐道:“我倒是没了心要当什么侯王妃,倒是哥哥怎不也争个气,给嫂嫂弄个几品诰命夫人的位置来,却不是天天打着王相国府的爷的旗号到那勾栏里去。”说完便理了帕子出了门。
王济看着太太道:“瞧瞧,相国府的千金到底是不一样,话说起来都比一般姑娘刻薄些不是。”
太太却也啐了王济一通:“你是与浪荡的姑娘放肆惯了,哪里知道平常姑娘皮子薄,经得起你这番说道。我看你妹妹倒是说得对。”
如娘看着王济脸有不愉,笑道:“她自小被老爷惯大,不懂事自然有的。好在两个哥哥都不同她计较,均把她当宝似的疼着。因此,今儿说话才放肆了。后头没了人惯她,便是贤淑了。”
3:
三姑娘走到园子里时,寄寓正坐在摇椅里看书,两旁的花把他隐在花里,日光将他照得全身暖烘烘的。
见三姑娘来,寄寓仰起头:“今日我去房里见太太时,看太太和如姨眉开眼笑,倒想有什么子喜事可是?”
三姑娘的火气先前全兜给了王济,如今看着寄寓倒是满腹的酸,可自小在他身边就不愿谈委屈,不愿他将自己看作是平常女子那般柔弱经不起事,如今也是:“哪里有什么喜事,不过是说那个什么什么人被封了个什么什么侯,如今想要个夫人,小女未料不想被选中。”
寄寓一笑从摇椅上直起身来:“却有人要娶我家的千金咯?”
三姑娘被那句我家的说的心里一暖,一笑道:“慕名我的人数之多难道没有传到先生耳里?姑娘怎会看上他一凡夫俗子去。”
寄寓用书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姑娘年已几何?倒是不知道害臊?”
“娘亲只教我在才子良贤面前需记淑女之礼,小女虽然性格爽直,倒是一直遵从娘亲的教诲。”三姑娘媚眼一笑将寄寓的书拿来轻轻放在手里,捏着一角在寄寓面前晃道,“哎哟哟,不得了,看来公子也是要成了才子贤良了,小女以后可得注意礼节了。”
寄寓靠回椅子上,挑眉笑道:“你且翻翻看。”
三姑娘不以为意,才一翻,脸便红透,将一本子全砸在寄寓的身上:“你这坏东西,居然这般轻薄我!往后你别进我园子!”
寄寓捧着书,疏朗的笑声填满了园子:“小生只是见多了淑女,看得乏了。看着姑娘这般不同的人,倒是觉得赏心悦目。不愿你也在我面前一副淑女之样,倒是无趣之极。”
三姑娘眼睛忽亮,心里一阵感动,嘴里却骂道:“你到是有趣了,却来拿我玩笑,我可不干。我告二哥哥去。”
“不用不用,我全看到了。”橘颂嘴角含笑从后头的花丛里出来,因为花朵排得密而高,他袍子的颜色又与叶子颜色相近,先前倒是没有看到。
“你到好,看到了也不替我说句话,倒是由着他欺负我,你俩如今却是一伙的!”三姑娘想起刚刚与寄寓的对话,心下着急,嘴上倒是一副不以为意。
“我不过想着你俩在一起总能出什么有趣的话来,我来了岂不打扰?”橘颂笑着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不成?”三姑娘佯怒道。
橘颂便倒茶便点头思考后,微微含笑认真道:“嗯,倒是该重温重温了,如今到真给忘了。”
一旁的寄寓大笑起来,一样的疏狂,一样的潇洒。就如三姑娘心中所想那样,这人周身都是一股子逍遥的气味。
4:
隔了几日,听说那赵员外的儿子赵聊要来县里处理些私事,出于王赵两家的情谊便寄居在王家。
太太和如娘心里自然是开心的,毕竟女子出嫁难有选择,三姑娘生来福气不错,好在王老爷也是个通达的人,比别人要多有些余地。
如娘带着一帮婆子媳妇打理着厢房,三姑娘刚从角楼回来,一见这模样,便仰头出了园子。
“二哥哥,你倒是替我想个法子。”三姑娘坐在橘颂的房里囔着。
“我总不能去和爹说你不想嫁不是?爹必定要问,这赵公子有那一点不好?你可能答出来?何况你不是已经捎信给爹了么?”橘颂放下手中的笔,笑回道。其实在他心中这赵公子是极好的,比寄寓好太多了。
“他就是好太多了,好得倒像是没了什么残缺。可人不都有些缺点才是?”三姑娘边说着又从书架上取了本书来,“只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人。”
橘颂倒是忽然想起:“你前日头拿出去的那些话本可是没有藏好?”
三姑娘本就想若是被橘颂知道了如娘将他的那些话本收了去可是没有书可读了,于是一直拖着说自己最近先生盯得紧没有空去看,但是被他发现了。脸一红,将刚刚拿下的《汉宫秋》放了回去。
橘颂见她这副模样,摇头笑道:“你要能背出几段唱词来我就把书送你。”前儿如娘拿了那些话本来找他说是女子只要识得几个字就罢那些故事万万听不得,特来嘱咐橘颂日后不给她看。橘颂倒觉着那些书里的女子比起眼前的这些倒是更鲜活,但总不好违长辈的意思,也就应了如娘,只是背地里,睁一眼闭一眼便好。
“这又什么难的,你且听好。”说着,三姑娘清了清嗓子,唱道,“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
“好!”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鄙人赵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