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乃武与小白菜的冤案,在封建社会之所以能够得到澄清,是由于封建统治集团内部各自的利益发生矛盾的结果。而我们共产党代表着人民的利益,更应该对人民、对法律高度负责。有错必纠,这正是我们有力量的表现!
“我们今天不是‘三堂会审’,下一步该怎样干,用不着我这个‘老外’指手画脚,你们职能部门比我更清楚。散会!”
这次会议“三长”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尽管他们的记录本上同样写着“谢书记”,后面是个冒号,底下却没有一条指示,但是,他们认为谢书记讲的这个生动的故事,比作十条指示还重要,还明白,还清楚!
4重新成立专案组
案卷被退到了市公安局。
一个由公安局刑警大队为主,检察院刑检二处参加的专案组成立了。
专案组的人不算多,但都很精干。负责的理所当然是刑警大队大队长左明州(大家都习惯地叫他左队)。左队,40开外,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将近30年的侦查生涯,过早地在他那宽宽的额头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沟。其他成员是侦查员陆复浩、技术员叶支安和女侦查员晏凡。检察院方面的是王卓军和检察员姜蒙。
被称为假小子的晏凡,年方24岁,从警校毕业三年有余,资历虽浅,破案在局里却算得上一把好手。她一头短发(常常来个一把抓),黑乎乎的脸盘,就连局长也开玩笑说她是一个活脱脱的小子。有人说她那双粗壮的大手天生就是握枪持械的。一些会个三拳两脚的流氓在她的手下曾跪着喊过姑奶奶。她最害怕的事莫过于叫她舞文弄墨。可是,今天左队召开专案组的第一次会议,偏偏叫她做记录,还要她将讨论的情况整理后上报局领导。
“左队,叫我干啥都行,这事还是……”
“不仅这次会议要你记录,而且全案的文字材料工作也要你‘承包’。”
她噘了噘嘴,不情愿地打开了专案组第一本工作日志,上面记录着如下内容:
专案组第一次会议
时间:1990年8月20日(星期一)下午
主持人:左明州
参加人:陆复浩、叶支安、王卓军、姜蒙
记录人:晏凡
议题:研究侦查方案,报局领导审批。
左队主持了今天的会议,他要求大家着重研究一下侦查方向,应从哪儿下手。
首先发言的是技术员叶支安,他说:“施三尧强奸杀人的现场是我参加勘查的,他原来供述强奸和杀人的过程、使用的凶器与现场基本相符,如果不是他干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这个问题似乎不好解释。”
叶支安的意见与王卓军不谋而合,他接上话说:“我总觉得这个案子不可能是错的,我完全同意叶技术员的分析。”
左队已察觉到会议偏离了主题,立刻纠正道:“我们今天研究的不是本案的真伪,现在既然已经决定暂停执行,我们就要把施三尧提出的问题查个水落石出,用事实去证明它的真伪。”
陆复浩提议说:“我认为首先应当拿‘乎乎’开刀,围绕九山粮库那个叫乎乎的人展开全面的调查工作。”
姜蒙、王卓军和叶支安最后还是赞成陆复浩的想法,左队其实也是赞成的,只是没有明确表态。他在征求最后一位发言人的意见:
“小晏,你的意见如何?”
晏凡把记录的笔搁了起来,把笔杆顶在自己的颌下,说道:“我不同意他们的意见。施三尧到了刑场才翻供,说明一个怕死的人心理状态是十分复杂的,他想活,就会挖空心思编造理由。他今天说是一个叫乎乎的人杀的,如果他明天再说是一个叫噜噜的人杀的,我们又去查噜噜吗?我们的侦查工作不能被犯人牵着鼻子走。”
“那你的意见呢?”陆复浩问。
“依我之见,施三尧既然现在不承认是自己杀害了方克村,那么,首先应该查清他原来承认的原因是什么,只有从这里打开缺口,案子才会有突破的可能。”
“我说你是在编小说吧!晏凡同志,你的老师难道没教你,破案最常用的方法有这样两种吗?没有嫌疑人时以案找人,有了嫌疑人时要围绕人去破案。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对象,我们不查对象去查什么原因?”叶支安反驳她的意见。
尽管左队觉得晏凡的想法不无道理,但还是同意了大多数人的意见。
晏凡并没有气馁,她在回家的路上,仍然在为自己的意见寻找更充分的理由。
5“乎乎”其人
侦查队伍兵分两路,一路到看守所,继续提审施三尧;一路到九山粮库的上级单位,暗查“乎乎”其人。
提审工作没有获得新的情况,得到的还是那几句说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的话,“我没有杀人,那女人不是我杀的”,接下来便是“是一个叫乎乎的人杀的”。
去九山粮库上级单位调查的人,带回重要情况,经查,九山粮库确有乎乎其人。
8月22日,专案组开了一个碰头会。
左队:“现在请陆复浩把乎乎的情况向大家介绍一下。”
陆复浩:“经调阅乎乎的档案,乎乎的真实姓名叫栾玄草,1964年5月生,1983年7月毕业于省粮机学校,共青团员,现任九山粮库技术员,系市检察院刑检一处处长栾西沛之子。据反映,栾玄草与死者方克村关系有些暖昧,但没发现其他问题。”
王卓军听到“系市检察院刑检一处处长栾西沛之子”一句时,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但确认乎乎就是栾处长之子使他感到震惊。因为栾西沛在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当副大队长的时候,王卓军是他手下的一名侦查员。如今侦查的对象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儿子,办这样的案子多少有些棘手。
“王副处长,我们想听听你的高见!”
叶支安突如其来的问话,打乱了王卓军的思考,他随便应和着:“这个……我还没有考虑好,大家先谈,大家先谈!”
“那我就献丑了。现在我们第一步的工作已经证实了施三尧供述的对象确有其人,只要我们顺着这个瓜,就一定能够摸出究竟是哪一根藤结的。”
叶支安往鼻梁上推了推他那水晶石眼镜,滔滔不绝地谈着。
“笑话!世上只有顺藤摸瓜的,没听说过顺瓜找藤。”晏凡心里这样说。
陆复浩站了起来,胸有成竹地说:“根据群众的反映,栾玄草系有妇之夫,既然他和死者有暖昧关系,就应当顺着这根藤摸下去,不愁找不出杀害方克村的真正凶手。”
“复浩同志的话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因为现在还不能肯定方克村不是施三尧所杀,所以不能设下一个不可靠的大前提。”
这话是姜蒙说的。
左队的目光从王卓军的身上又转到了晏凡的身上,晏凡一抬头,和左队撞了个车。没等左队开口,晏凡就发表了她的独到见解。
“我认为,我们现在还没有走到瓜田,谈不上以瓜找藤、顺藤摸瓜问题。”
她所说的还没有走到瓜田,还是指施三尧原来承认是他杀害了方克村的原因这个谜还没解开。
“你呀!认死理不知变通,怎么走进死胡同不回头呢?”王卓军和她打趣。
左队没有急于表态,先是静静地听着每一个人的意见,然后饶有风趣地说:“没想到我们今天的碰头会,成了一个谈藤论瓜的理论研讨会。我看呀,除了我这个大老粗以外,你们都具备当教授的条件,应当到警官大学去讲学才是!”一席话,把大家逗乐了。
“现在我决定,围绕栾玄草与死者的暖昧关系问题展开调查,扩大案件线索,尽快打开侦查工作的局面。”
左队总是在充分听取大家意见之后做出这样决断。
6她还蒙在鼓里
王卓军胡乱吃了几口晚饭,决定要到栾西沛家中去一趟。他猜想,栾西沛现在一定处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应当去看看自己的老上级,顺便把情况给他“吹吹风”。“万一他不领我的情,训斥我一顿怎么办?”对于栾西沛的为人和性格他不是不知道。
“栾处长在家吗?”
王卓军把自行车往门前一架就吆喝着。
“来了!来了!啊,是小王呀!快进来,老栾在擦澡,一会儿就完。”迎出来的是欧阳晒,“这个鬼天气,8月快过完了还这么热。”她递过去一把蒲扇。
“小王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三次到我们家里来,一定是什么要紧的公事吧?”
“嫂子,没!没有公事。我是出去办事,顺便来看看老领导的。”
“这是乎乎他舅妈从乡下老家送来的红苕,尝个新鲜,来!你吃一个。”
欧阳晒挑了一个大红心苕,两手一掰,还冒着热气呐!王卓军非常喜欢吃红苕,他刚伸手,可一听到乎乎的名字,又将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咋的?嫌我手脏,那你自己来。”
“不,不!嫂子,哪能啊!我吃,我吃!”
蜜一样甜的红苕,他吃到嘴里硬是堵在喉咙咽不下去,他伸了好几次脖子,才吃了半个。
“看你那个狼狈样!”栾西沛从里屋走了出来。
“队副,不!处长。你看我,你当处长都好几年了,我还是没改过口来。”
“嗨!他那个不值钱的官,叫啥不一样。”
“我说你别唠叨什么官不官的,快去给我买几包香烟来。外省货不顶用,还是本省的过瘾。”
“这是犯了哪根神经,抽烟还挑剔!”她嘴上不高兴,可还是买去了。
“队副,乎乎的事嫂子知道吗?”
“哪能告诉她。她还蒙在鼓里呢!”
“据群众反映,只是说乎乎和死者关系暖昧,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方克村的死与乎乎有关。”
王卓军看着栾西沛的脸色,他没想到栾西沛会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作为参与侦查此案的侦查人员,不应该将已掌握的嫌疑对象的情况和盘托给他的亲属。我现在毕竟是一个侦查对象的父亲。请你转告市局的同志,有什么地方需要我配合的尽管告诉一声,我会尽力而为的。另请告诉左明州同志,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因为乎乎是我的儿子,侦查工作就放不开手脚。我是一名检察干部,这点最基本的觉悟还是有的。”
王卓军走后,栾西沛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虽然嘴上那样说,心里何尝不想多知道一点关于乎乎的事?因为他不想施三尧供述的情况是真的。真正到了那一天,别说他妻子,就连他自己……
7.安全检查组开进了九山粮库
8月24日上午,九山粮库主任仇延渠接到上级的电话,说是下午市粮食部门的三位同志要到九山粮库去检查安全工作,重点是防潮、防盗、防霉烂的“三防”情况。组长姓左,另两位同志一个姓陆,一个姓晏。这次检查关系到年终评安全奖,指示他们一定要认真准备,热情接待。
仇主任撂下电话,立即召开了各班组长会议,紧接着对全库职工进行了动员。
“……同志们,我们粮库前年和去年都夺得了市粮食系统的安全奖,这面旗帜我们不能丢。大家一定要认真准备,热情地欢迎他们。”
应付检查组,仇主任算是有绝招。他常和职工吹嘘说,只要你念好“动员、行动、热情”六字经,无论什么样的检查组,保准让他高兴而来,满意而归,而且表扬有名,锦旗有份。你看,他动员后又亲自到伙房,和杨师傅一起安排生活问题去了。
下午,工作组被请到了粮库办公室。左队数了数屋里的锦旗,大大小小共有十四面。什么安全先进、卫生先进、节约先进、管理先进、精神文明先进等等。左队也顺便美言了几句。
说话间,从外面进来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一米八的个头儿,白面书生样,头发分梳在两边,油光锃亮的。
仇主任把他招了过来,指着左组长对他道:“这就是粮食局派来的左组长。”转过身来,“左组长,这是我们库的栾技术员,小伙子有文化,业务不错,挺能干的。”
“栾技术员,你好!”
“你好!”
栾玄草与左组长握手的瞬间,犹如触电一般。“这个人这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栾玄草在想。他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稍稍镇定后,他说:“左组长一定是我们粮食系统的专家,我这个技术员徒有虚名,还望左组长多指教。”
“专家谈不上,对粮食只能说是略知一二,我们是来向你们学习的。”
晏凡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望了望左队,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陆复浩在偷偷观察着栾玄草的一举一动。为了打破这个尴尬的场面,左队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仇主任,还是先带我们看看库房吧!”
由仇主任和栾技术员陪同,他们挨个察看粮库的库房。
来到九号库房,里面有四个通道,稻子堆放得整整齐齐。左队不时地用手摸摸这儿,拍拍那儿。忽然,他到墙角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把三角刀,猛地一下插进了麻包里。抽出来后,从缺口处拣了几粒粮食装模作样地扔在了嘴里。“质量上乘,不错!”
栾玄草仿佛那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心窝,脸刷地一下变了色。左队的眼睛盯着稻子,却早把他的表情收进眼底。
“左组长真不愧是粮食专家。”
栾玄草的这一句话使左队感到有些突然。他立刻接上话说:“我再内行也比不上你呀!因为我没有技术职称。你可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要是再年轻20岁呀,我也要捞个技术职称!”
仇主任哈哈大笑起来,栾玄草见左组长的话讲得还客观,也就没再往其他方面想。
他们又来到十号库房。左组长用手指去试了试墙下面出气孔的大小,向仇主任问道:“这么大的孔耗子进不来吧?”
“左组长,不是我夸海口,我们的粮库一只耗子也进不来。”
“外面的耗子进不来,库内有没有耗子?”
“没有,绝对没有!”
“好,这就好!”他又去摇了摇大门,“门窗还结实吧?安全措施一定要跟上,不仅要防耗子糟蹋,还要防盗。”
“左组长,我们的门窗牢实得很,要害部门都有报警器。请上级放心,我们决不让贼偷走一粒粮食。”仇主任一本正经地说。
左组长来到大门口,对仇主任说:“安全工作不仅包括粮食,还包括人。听说前几个月你们库的一个女会计被一个农民杀害了?”仇主任连连点头。
“所以,你们还要重视加强对职工的安全教——育!”他把“教”字拖得很长很长。
仇主任一副悲痛的样子:“方克村同志是个好同志,她被那个坏蛋杀了,死得太惨了!”他掏出了手绢,几滴泪还是真的。
站在仇主任身后的栾玄草心里又格登一下,马上接着仇主任的话茬儿说:“方会计的死,我们全库的同志没有不悲伤的。”说话间,右眼角斜向了左组长。
左组长觉得不能再往深处检查了,话题一转:“仇主任,你们粮库地处铁路边,离火车站又近,环境复杂,安全工作不能马虎。”
“左组长的指示我们坚决照办,一定做好安全工作,请组织放心。”这几句话是仇主任在回办公室的途中说的。
8单追供词原因
左队从粮库“安全检查”回局里以后,眉毛就没有舒展过。晚饭后,他独自一人沿着洞庭湖往西漫步。那个红红的圆球已躲进了西山,晚霞映在湖面上,那一层层涟漪就像串成行的珍珠。他来到一个高坡上,双手托着后脑勺,仰面朝天躺在毛茸茸的草丛中。嘴里衔着一根茅草,不停地使它在嘴里转动着。他在回顾这次去九山粮库“安全检查”的情况。除了获得一份栾玄草写的关于与方克村发生两性关系的检讨书以外,没有抓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这时,晏凡所说的“我们现在还没有走到瓜田,谈不上以瓜找藤、顺藤摸瓜问题”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对!有必要重新研究一下晏凡提出的方案。”他正想着,几声鱼鹰的嘎嘎叫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循声望去,只见河中有两个渔民撑着小木划子由西向东划来,十几只鱼鹰仍不停地往水里扎猛子,当它们浮出水面的时候,那一条条还摆着尾巴的鱼被它们死死地衔在嘴里。他看得入了迷,“是啊!鱼是不会浮在水面上的,要想抓到鱼,就必须像鱼鹰那样扎到水底下去才行。”他一拍脑袋:“对,有了!”他直奔办公室,拿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