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左队,大星期天的,晚上这么一点时间你也不放过我们?”叶支安进门就说。
“如果你是刚来几天的新兵,我就不批评你了,干我们这一行的,哪有什么星期天可言?现在叫大家来,是想重新考虑一下晏凡提出的方案。我反复琢磨过,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栾玄草杀害了方克村,所以,正面接触栾玄草的条件不成熟。在这种情况下谈藤论瓜为时过早。如果我们加强对施三尧的预审工作,把他原来承认杀人的原因搞清楚,全案就会有突破。”
9仇主任卧室里的黑影
“妈,爸爸上哪儿去了?”乎乎走进他母亲的卧室。
“你爸爸到钢窗厂办案去了,明天才能回来,找他有事?”
“我叫爸爸在他们院里给我借几本侦破小说,不知他借了没有。”
“这里有几本,是他上个星期拿回来的,你看看是不是?”
她从书柜的上面拿了四本书递给了乎乎。
“这是刑法总论,我要的不是这书。”
“那你自己来找吧!”说完她便走出了卧室。
乎乎在书柜里翻了翻,突然,他发现一本硬皮书里夹着一张他爸爸与他人合影的照片,那是省委领导接见政法系统先进模范代表时的合影。当他看到最后一排中间那个高个子的时候,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里突突直跳。他拿到亮处一看,那人就是前几天来粮库检查安全工作的左组长。
“妈!妈!”
“啥事这么急呀?”
“您来一下。”
还没等他母亲走过来,他就把那张照片递过去,指着那高个子问道:“妈,您认识这个人吗?”
“让我瞧瞧。”她接过相片,端详了一会儿说,“啊,是他呀!这个人你还不认识?他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领导,原来还和你爸爸在一起共过事呢。这人和你爸爸一样,直得很!”
乎乎往后退了三步,一屁股坐在了竹椅上,脸色铁青。
“怎么啦,乎乎?”
“没……没什么!我说这人怎么好面熟呐?有一次我们参加市里业余篮球比赛,我还盖了他一个帽呐!可就是没想起他是哪个代表队的。”
“啊,原来你们在一起打过球呀!”
他母亲离去后,乎乎坐在竹椅上一动不动。
自从检查组来粮库以后,仇主任心里就像揣着只小兔子一样地过日子,整天低头不语,惶惶不可终日。说来也巧,这些时,他妻子回娘家去了,就他一个人在家。不知是他多疑还是有什么幻觉,几次晚上一熄灯就发现窗下有个黑影在徘徊,眼睛一闭,那个黑影就出现在眼前,吓得他连续几夜都没安稳地睡过觉。
一天晚上,他开完会回到卧室,手刚刚摸到电灯线,就听到一个怪声。
“不——准——开——灯!”
“你……你……你是谁?”他浑身直打哆嗦。
“我是谁还用介绍一下吗?”
“你来干什么?”
他这才认出了坐在沙发上的不速之客。
“无事不登你这三宝殿。”
“你……你夜入民宅,我告你去!”
“去呀!前几天来的那个左组长正在公安局等着你呢!”
“什么?公安局?”
他摸了一张凳子,对着黑影坐了下来。
“我告诉你,那小子不是什么粮食局的组长,是公安局的刑警队长。”
“我们的事他们知道啦?”
“我们的事倒不重要,要紧的是你个人的事。”
“我个人的事?”
“怎么,四年时间还不到你就把东山坡上的那件事忘掉啦?可那张字据……”
“你想要我干什么?”
“你过来。”
两个幽灵凑到了一起。
10预审无收获回头看现场
对施三尧的讯问,从8月31日晚8时开始,直到9月1日凌晨2时许,仍然没有新的突破。
左队和王卓军苦口婆心给他做工作,施三尧始终不开窍。
“我们再次问你,你说那女人是乎乎杀的,你有什么证据?”左队问。
“反正是他杀的!”
“我们告诉你,平白无故诬陷他人是要反坐的。”
“我没有撒谎,绝对是他杀的!”
“那你原来为什么要承认是你杀的?你当时究竟怎么想的,要和我们讲实话。”
“这……我……长官,能给我支烟抽吗?”
王卓军心想,犯人要烟抽就有门,他急切地等待着施三尧开口。
施三尧接过了左队给他的烟,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屁股都要烧手了,他还舍不得扔掉。抽完烟他又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这下把王卓军闹火了:“施三尧,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我……我当时是怕挨打才承认的。”
“谁打过你?”
“没……没……对,有!一个站岗的踹了我两脚。”
左队压住了心头的怒火,把声音放得很低:“施三尧,我们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是免不了死的。”
对施三尧一晚上的开导,算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但是,“这样下去是免不了死的”这句话,他实实在在地听进去了。就是这句话,才真正触动了他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他在思考着下一步该不该讲实情,讲了以后又会怎么样?
晏凡和陆复浩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就上了警车,叶支安把车开到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问道:“左队,回单位吗?”
左队略加思考,一挥手:“走!到现场去,我们再把现场吃个透。”
一辆标致牌警车载着这几个眼睛充满血丝的人,沿着京广铁路向北驶去。
警车停在了铁路边一个用砖和水泥构筑的炮楼旁,这时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左队下车后,见炮楼东侧有一个水塘,几个箭步冲了过去,用双手往脸上划拉着水。每个人都学着他的样子,活像几个戏水的孩子。洗毕,他们都站在那高高的坡上,大口大口吸着早上新鲜的空气,一夜的疲劳全被凉水驱到了九霄云外。
“啊!痛快,真痛快!”王卓军叫着。
左队又是一挥手,他们全都来到了炮楼口。
叶支安介绍说:“这就是方克村被强奸、杀害的现场。”
现场位于九山粮库和文昌阁之间,北至九山粮库2公里,南至文昌阁1.4公里,炮楼在京广线以东8米处。炮楼只有一个门,内有钢筋做成的登梯六层。被害人方克村当时被用绳子绑在下数第二层钢筋登梯上,身上衣服被剥光,嘴里被纸团和破布堵着。由于现场瓦砾很多,当时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脚印。
叶支安又把大家带出炮楼,继续介绍着。
最早发现被害人的是一个赶集的老头儿,他要到炮楼里解大便,刚走进去就大叫起来,就这样报了案。
“施三尧当时是怎样交代强奸杀人经过的?”王卓军问。
“施三尧说,他在1990年5月14日晚饭后,从文昌阁弹花铺里出来,沿着铁路散步,出于好奇,想到炮楼里看看,走进去发现一个姑娘正在里面解手,便生歹念,姑娘不从,他就堵住了姑娘的嘴,用随身带的绳子将姑娘捆绑在钢筋上,将其强奸。临走时,为了杀人灭口,就掏出了三角刀对着姑娘连捅两刀。第三天被缉拿归案。”
喜欢和他人反着思考问题的晏凡,听了介绍后,觉得很纳闷。她说:“既然施三尧是为了强奸被害人,只须捆住双手便可,他为什么要把被害人反绑在钢筋上呢?这似乎不大符合情理。”
别人跟着她又进了炮楼。
陆复浩看了看捆绑的地方说:“对!他把被害人反绑在这根钢筋上,强奸时也不方便,这又作何解释呢?”
叶支安解释道:“当时反复研究过这些矛盾点,但总的认为施三尧交代的主要情节与现场是相符的。”
左队仍在仔仔细细地察看着现场,他摸摸这儿,比画比画那儿,还不时地在小本上记着什么。
他们在里面呆了一个多小时,早已饥肠辘辘,这才发现炮楼里面到处都是大小便,熏得他们直想吐。
三小时后,警车离开了炮楼。
11阎王爷仍未抹去施三尧的名字
刑警大队的办公室里,正放着方克村被害的幻灯。专案组六名成员都在聚精会神地观看,解说词是叶支安即席编的。
第一个镜头是被害人方克村的半身裸体照片。
“这就是死者方克村,现年22岁,身高1.63米,未婚,高中文化程度,生前系九山粮库会计。据群众反映,方克村为人心直口快,人际关系较好,除了在后来复查时发现与栾玄草有过不正当的两性关系外,没发现有其他劣迹。”
接着,一个个画面被映在了屏幕上。
这是捆绑死者的麻绳,这是堵在死者嘴里的纸团和破布。这是从现场提取的死者穿过的衣服。这就是致被害人死亡的两处锐器伤,一处在左乳右方,一个在右乳的下方,深达胸腔。致命的是左乳右方的一刀,因刺破心室大失血而导致被害人死亡。这就是根据施三尧的交代,从施凉村一个盲人的院子里提取的作案凶器——三角刀。经检验,三角刀为中号,双刃,全长25厘米,刃长14厘米。刀柄上的指纹系施三尧所留。
经尸体检验,被害人处女膜为陈旧性破裂,阴道内有大量精液。经化验,精液的血型与施三尧的血型一致。
叶支安拉亮了灯,继续解释道:“有一点需要说明一下,施三尧一直供述说捆绑死者用的是棕绳,而实际上是麻绳。这个矛盾点当时定案并没有得到圆满的解释。”
左队:“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斟酌一下,看看还有没有矛盾点。施三尧说是乎乎杀的人,看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叶支安:“我认为强奸与杀人是紧密相连的,不能分开。被害人是先被奸后被杀,而且精液与施三尧的血型一致,仅凭这一点就可以定他强奸杀人。我看这个案子错不了!”
陆复浩:“假如是栾玄草杀的人,那么,施三尧供出的抛弃凶器的地点与凶器为什么完全一致,他没有杀人又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会留下他的指纹?从这些方面看,这个案子也错不了!”
姜蒙:“会不会是栾玄草指使施三尧干的呢?”
王卓军:“如果从证据的角度看,这个案子是板上钉钉的。但是,栾玄草与死者有过不正当的性关系,这与死者被奸和被杀会不会有联系?施三尧与栾玄草萍水相逢,没有更深的交往和利害关系,好像陷害栾玄草的可能性不大。”
晏凡用圆珠笔敲了敲本子说:“我同意王副处长的分析,施三尧和栾玄草之间的关系不深究,案子就难以有新的突破。”
“我看施三尧是怕死,在故意拖延时间。”陆复浩又补了一句。
左队最后说:“从现在的情况看,有利于施三尧的证据几乎没有。我也倾向多数同志的意见,这不像个假案。下步我们把工作情况向局长和检察长汇报一次,听听领导的指示再说。”
12.缺口从这里打开
两位领导听了他们的汇报以后,韩局长说:“现在不能草草下定论,必须穷尽一切可能性。”
“你们到施三尧家里去调查过吗?他们知道施三尧没有被处决的消息后有些什么反应?破一个案子就像砍倒一棵树,难道除了锯子和斧头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吗?只要善于开动这部机器(他指着脑袋),你扛起镬头刨开树根,我想……”
“老检察长,你别说了,我们全明白。走!我们现在就出发,三天以后再来向你们汇报。”
左队还没等黄检察长说完,就招呼着大家。
两位领导会意地笑了。韩局长说:“常言说得好哇!生姜还是老的辣。你黄检察长不愧是我们的老公安。”
黄检察长摆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破案的那两下子早已经过时喽!”
他们来到公安局大门口,见空中四周乌云翻滚,远处不时地传来雷声。左队还是吩咐着:“复浩,今天你开车,我、小晏和王副处长一起去施凉村,马上就出发!”
“左队,不行啊!眼看就要下大雨了。”叶支安看着天空说。
“不要紧,俗话说,有雨四下亮,无雨顶头光。别看周围闹得响,头上亮就下不了雨。”王卓军像个老农似的说着。
“今天下刀子也得去!”左队以命令的口气说。
车行五分钟不到,豆大的雨点就像千万支离弦的箭直插下来。车在黄泥路上一起一伏地颠簸着,他们的手一个个都紧紧地抓着车上的部件,心仿佛悬在空中一样。
他们来到施凉村时,风也停了,雨也住了,夜幕已降临。村长接待了他们,并安排在自己家中让他们美美地吃了一顿热乎乎的丝瓜、鸡蛋下面条。
饭毕,他们就和村长谈了起来。
村长向他们介绍说,施三尧在村里老实巴交的,平时说话声音都怕大了,从来没有发现他有小偷小摸和男女方面的事情。村里的乡亲们都很喜欢他,因为他常为别人做些好事,很讲义气。他出了这事,村里人谁都不敢相信。现在村上的人议论纷纷,有的说他是屈打成招,还有的说八成是搞错了,哎!说啥的都有。
村长又谈到他的家庭情况:他父亲早年过世,只有一个多病的母亲。全家人住着三间土房,是村里贫困户之一,弟兄四个都没娶上一个堂客。不过,自打三尧出事以后,不知咋的,条件突然好了起来。他的娘去省城住了20多天医院,听说花了几千块钱,大尧在邻村还闹上了堂客,光聘礼就送了一千多块,正张罗着年底办事呢!
王卓军对后面的一个问题很感兴趣,他要求村长谈得细点再细点。
夜深人静,村长陪着他们来到村招待所。“所”里没有所长和服务员,只有四个铺板和两张竹床。左队看了看吩咐道:“小晏在北屋睡竹床,我们男同胞就在南屋睡铺板。”
“我看呀!要么谁也别睡,干脆听你给我们侃大山算了!”晏凡提议。
“不行,觉还是要睡的,不过,现在可以先到外面凉快凉快再说。”
他们一起来到村部门前,这时,雨后的夜空格外的明,而且静得出奇,就连田野里有几只青蛙在叫,哪只青蛙叫声长,哪只叫得动听,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看!那月亮。”
大家顺着晏凡的手指望去,只见东方一轮明月正从一片淡淡的云中冒出来。清风把月亮周围的云驱得干干净净,月亮却像一个怕见人的少女,羞涩地躲进云层。
王卓军问:“今天大概是十六吧,不然月亮怎么这么圆?”
“不!今天是9月5日,阴历七月十七。听老人们说,十七十八,月起庚发。”
“什么叫庚发?”晏凡问叶支安。
“庚就是半夜,发就是出来。意思是说阴历十七十八这两天月亮半夜才出来。”
王卓军拍了拍叶支安的肩膀说:“哟,想不到小叶对月亮有如此的研究。”
王卓军的这番夸奖,就像一阵报春的风,使晏凡心中那池平静的水泛起了波浪。
他们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个月亮,仿佛心中也升起了一轮明月。那月是那样的圆,又是那样的亮。
这一夜,尽管他们的上空有成群的“飞机”在为他们奏乐,床下有浩浩荡荡的“大军”在向他们行礼,而他们却睡得很香,很甜!
大清早,施三尧家里的人刚刚起床,村长就领着左队他们来了。大尧见村长领着几个陌生人,慌慌张张地牵出了一头黄牛走了。
施三尧的母亲把一件破衣服系在腰间,用丝瓜瓤子刷着锅,村长走上前去向她介绍说:“老嫂子,这是公安局的同志,为三伢子的事要找你们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人不让他们抓去了吗?要杀要砍随他们的便。”她待理不理的。
二尧四尧连头也不敢抬,一个在挖猪圈,一个在挑猪粪。
左队二话没说,又是那个习惯动作,右手一招,大家心领神会地干了起来。晏凡帮着烧火,左队和王卓军扫起了院子,叶支安帮弟兄俩挑起了猪粪。施三尧的母亲望着面前的这几个人,又觉得内疚起来,于是,走进了堂屋,拿出几个小凳子,又连忙从伙房抱出一摞碗,提出一个大瓦茶壶,把五个茶碗摆在了一个长长的石桌上。
村长走了,他们开始谈了起来。
后来,他们又分成两拨,分别对其他村民进行了调查了解。
9月7日早晨,村长来到村部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招待所空无一人,四床旧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他们留下了伙食费(住宿费村长早已声明一分钱不收)和一封感谢信登程了。
左队离开施凉村以后,把车直接开到了看守所。
左队告诉大家,今天提审一定要成功。他本人满怀信心,因为他认为手中有一把能打开施三尧嘴上这把锁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