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日本兵冲了进来,许多难民吓得慌作一团,年轻的女人们拼命往里面挤,孩子们纷纷钻进老人的怀里,许多人用惊恐不安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一声也不敢吭。
看看难民们没有反应,那名日军又用生硬的中国话大声喊叫了一遍。接着十几个日军便分别冲进人群里,有的查看头,有的检查手,有的日军什么也不看,只看青壮年就往外拉。一个日本兵朝着伍长德走来,拉着他用力往外一拽,嘴里叽里哇啦地嚷着:“你的中国兵出来!”
伍长德和几十名青壮年一起被赶到司法院门前的马路上,那里已经集中了许多被日军抓来的人,全部坐在冰凉的马路上。有人把头埋在膝盖里,有人一口口吸着苦涩的香烟,有人用惊惶的眼光四处打量……伍长德看了一下人群,发现他的许多当警察的同事都被抓来了,其中许多人都换了便装,还有100多人仍穿着黑色警服,但都没有逃脱厄运。心想:糟糕,这下可能凶多吉少了。坐在冰凉的马路上,伍长德默默惦念着苏北的父母、老婆和儿子,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马路上被抓来的人越来越多,伍长德个子高大,他伸直身子望了一望,马路两头密密麻麻尽是人,粗略一估算,大约2000多人,除了几百名警察之外,大部分是青壮年平民百姓。11点多钟,一个日本军官走到人群前面,命令大家起立排队朝前走,四人一排,穿制服的警察走在前面,前后左右都有日本士兵押着。队伍走到首都电影院门口时,伍长德忽然又听见隆隆的汽车声,回头一望,看见队伍后面开来了几辆卡车,车上架着机关枪,站满了日本士兵。汽车开到队伍前面开路,从驾驶室里又下来一个挂着照相机的日本军官,也许是为了显示皇军的武威和战果吧。那军官站在路边,给这支队伍接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下午1点多钟,队伍来到汉中门,日本军官又命令大家停止前进,就地坐下。几辆卡车却开出了城外,伍长德从门洞里看到,日军如临大敌般纷纷从车上跳了下来,端着步枪、机枪散开奔向护城河边,心想,不好了,日本鬼子要搞大屠杀了!果然,紧接着便来了两名日本士兵,一人一头拿着一根长长的绳子,往人群里一圈,圈出一、两百人,在众多日军的押解下,走向汉中门外。不一会儿,河岸上便响起了“哒、哒、哒”的机枪扫射声,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和哀号。伍长德知道,大屠杀已经开始了,他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仇恨,不禁暗暗骂道:“奶奶个熊!老子要是手中有枪,就跟你们拼了,死也要死得像个人样!”然而,他手中什么也没有,只能悲哀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两个日本兵又一次来到人群中,圈出一两百人,有一名中国同胞吓得手脚发软,走不动路,日军士兵看见,上去就是一刀,把他刺死在路边。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名中国同胞要起身解手,向日军报告以后,刚走了两步,日军“啪”地就是一枪,那名同胞摇晃了几步,栽倒在地上。伍长德看到这些,深切感受到日本鬼子的凶暴残忍,感受到被敌人蹂躏屠杀的悲哀。
天空阴沉沉的,到处是灰暗的云层。寒风一阵阵吹来,使人不禁战栗。同胞们一圈圈地被敌人赶上了屠场,有人怒骂,有人悔恨,有人哭泣。看到这些,伍长德很是难受。想到自己这次也是在劫难逃,再也见不到父母、老婆和儿子了,心中不禁也涌起一阵痛苦和悲哀。
冬季的阴天暗得早,下午5点多钟,天已经灰暗了,城门边还剩下五六百人。这时两名日本兵又拿着绳子过来圈人,伍长德被绳子圈了进去,跟着日本兵走出城门登上了河堤。他抬头一望,只见河堤两侧架着两挺机枪,河堤下、河水中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伍长德急了,在被赶下河堤的时候,情不自禁往前跑了几步,纵身一扑,扑倒在乱尸堆里。
正在这时,机关枪响了。
日本鬼子的机关枪向着人群猛烈地扫射,同胞们接二连三地倒了下来,伍长德却被埋在别人的尸体下面。一阵昏眩之后,伍长德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便一动不动地趴着。这时机关枪扫射停止了,接着响起了步枪的单发声,步枪声音停止以后,伍长德感到有许多人在尸堆中走动,心想不好了,日本鬼子来尸堆中清查活人了,便抱着头在尸堆下趴着,一动也不敢动。一个日本兵走到他的身边,冷不防伸手就是一刀,刺刀穿过上面的尸体捅到伍长德背上,火辣辣地痛得难熬,伍长德咬紧牙不敢吭一声气。随后又屠杀了两批同胞,天已经完全漆黑了,堤坡上又响起鬼子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一阵泼水的声音,同时传来浓烈的汽油味。伍长德心想,糟了!鬼子兵要放火烧尸了!果然不出所料,一会儿,一片烈火腾空而起,烧着尸体嗞嗞直响,一阵阵的焦臭味扑鼻而来。伍长德被浓烟烈火烤得实在受不住了,便趁着天黑,冒着危险,悄悄爬出尸堆,钻进了秦淮河中,一动不动地躲在秦淮河里。
数九寒冬,秦淮河水冰凉刺骨,伍长德蹲在水里,冷得浑身发抖。堤上,日本兵却一群群围在那里烤火,寒风中不时传来他们一阵阵狰狞的笑声。过了很久,日本兵撤走了,伍长德沿着河岸逃到水西门,躲藏在瓦厂街9号一个宅院的厨房里,这才从尸堆中逃得了性命。
烈女血仇录
这是发生在南京的又一个极其悲惨的故事,一位刚烈的少妇抗拒奸污,日本士兵竟在她身上刺了37刀。
1937年12月19日,上海路小学。又小又潮湿的地下室里,躲藏着二十几个惊慌不安的难民。天下着濛濛细雨,西北风一阵紧一阵地刮着,寒气透进地下室里,刺得人浑身瑟瑟发抖。但人们还是挤在这沉闷、窒息的小屋里,甚至都不敢伸出头向外张望一下。
然而灾难依然降临。
上午9点多钟,门“哐”的一声被踢开了,六个日本士兵端着枪冲了进来。难民们吓得都往屋角里躲,妇女们瑟缩着躲在最里面。一个日本兵用生硬的中国话吆喝:“花姑娘的统统的出来!”
没有人做声,也没有人出来。恼怒的日本士兵提着枪挤进人群,开始把男人推向一边,同时大声吆喝:“你的花姑娘出来!”一边把女人往外拉。有个女人赖着不肯出来,日本士兵上去就是一枪杆,那女人痛得连声惨叫,脸色苍白,最终还是被拉了出来。
李秀英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当鬼子兵来拉她的时候,她指了指挺起的肚子,示意自己是孕妇,希望能放过她。那日本士兵非但没有理会,反而重重把她往外一推,李秀英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性格刚烈的李秀英站定以后,狠狠瞪了那鬼子兵一眼,然后暗暗骂了一句:畜生!李秀英心想,这些野兽想奸污我,我宁死也不能受这帮畜生侮辱,不如一死以示抗争吧。拿定主意以后,李秀英向周围看了一下,发现自己站的地方离地下室墙壁不远,于是乘鬼子兵没有注意,咬紧牙闭上眼睛一头朝墙上撞去,顿觉天旋地转倒在了地上。
鬼子兵正在拉“花姑娘”的时候,忽然听见砰的一声,转头看时,只见一个中国女人昏死在墙边的地上,额头上血流如注,流得满脸都是。几个日本兵叽里哇啦了一阵,便抛下李秀英,赶着上十个中国妇女离开了地下室。
鬼子兵一走,李秀英的父亲便扑了上去,急忙抱起女儿,一边急切地呼喊着:“秀英!秀英!”难友们也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帮秀英止血并包扎好伤口,然后把李秀英抬到帆布床上,慢慢地李秀英才醒了过来。
躺在帆布床上的李秀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想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时,渐渐又萌发了新的想法。她想自己这样白白撞死太不值得,自己从小跟父亲学过武术,练过功,为什么不和日本鬼子拼一拼呢?拼死他一个够本,拼死他两个赚一个,反正是死,拼死总比白白死去强!想到这里浑身充满了勇气,便把这想法告诉了父亲,她悲怆地说:“爸!我反正不会让鬼子侮辱,要是万一被日本鬼子杀死了,请你告诉我丈夫和弟弟,我没有受侮辱,要他们为我报仇!”
父亲也是一条烈性汉子,他赞成女儿的选择,又为女儿的处境感到难过和痛心,他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上午十一点多钟的时候,果然又来了3个日本兵,日本兵闯进地下室以后,一手提着枪,一手挥动着不停地吆喝:“男人们统统的出去!”
人们一看就知道日本兵想做什么了,赤手空拳的男人们尽管心头愤恨不已,一个个还是被迫从地下室走了出来。剩下几个妇女,被日本兵吆喝着赶到另外一间房里。
李秀英受伤躺在床上,她微闭着眼睛故意不走,心想,看你鬼子兵怎么办?不一会儿便听见隔壁房里传来妇女反抗的挣扎声和惨叫声。正在这时,一个鬼子兵提着枪跑了过来,一边嬉皮笑脸地说:“中国姑娘不要害怕!”一边弯腰把手伸了过来。李秀英这天穿着旗袍,当日本鬼子伸手解旗袍纽扣的时候,她一眼便瞄见了鬼子兵腰间挂着的一把刺刀。李秀英乘敌人不注意的时候,突然把手伸了过去,打开壳上的锁扣,握住刀柄,从床上一跃而起,要拔出刺刀和鬼子兵拼了。日本鬼子大吃一惊,慌忙伸手过来按住李秀英的手,不让她拔出刺刀,于是两人便为了抢这把刺刀搏斗起来。
李秀英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两只脚拼命往鬼子兵身上蹬,然后又用头朝鬼子兵胸前猛力一撞,看看仍然没有效果,便乘敌人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俯下身子,抓住鬼子兵的手狠狠咬了起来,鬼子兵痛得嗷嗷直叫。隔壁房里的两个鬼子兵听见后,慌忙赶了过来,看见他们的同伴和中国妇女厮打在一起,为争夺一把刺刀在地上滚来滚去,连忙端起枪来,往中国妇女身上乱捅乱刺,隔壁房里被抓的中国妇女乘机全跑了出去。李秀英脸上、手上、脚上到处都中了刺刀,浑身鲜血直冒,但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忘记了疼痛,死死抓住刀柄不放。日本鬼子着急了,一个日本士兵端起刺刀朝她肚子猛地一刺。李秀英本能地将肚子往后一缩,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花,立刻昏了过去。
鬼子兵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去身上的灰尘,一边小声嘟囔着:“中国姑娘大大的厉害!”
三个日本兵扫兴地离开了地下室。
日本鬼子离开之后,难民们渐渐回到地下室里。李秀英父亲看见女儿死在地上,伤心不已,他把女儿抱上帆布床,然后守在旁边,一个人默默地流泪,难友们围在旁边不停地劝慰着他。
傍晚的时候,父亲和难友们一道在五台山旁边挖了一个泥坑。回到地下室,人们七手八脚找了一块门板,一床草席,把李秀英抬到门板上。父亲流着泪对死去的女儿说:“秀英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连棺木也没法找,只好用草席把你安葬了。实在是没法啊!”
人们乘着傍晚,鬼子们收兵了,把李秀英抬了出去。走出地下室不远,寒风中忽然听见了轻微的呻吟声,父亲立即停下脚步,急忙喊道:“秀英!秀英!”
喊过几声之后,果然看见秀英渐渐睁开了眼睛,用极细微的声音说:“爸!我没有死……”
“啊!秀英没有死!她还活着!”悲喜交集的父亲大声叫了起来。“秀英没死!送鼓楼医院,快点送鼓楼医院!”几个难友也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乘着黄昏朦胧的暮色,一行人七弯八拐把李秀英抬到了鼓楼医院。
鼓楼医院,值班医师美国人威尔逊刚处理完两个病人,一个头部、肩部被汽油严重烧伤,另一个后颈部被日本兵狠狠砍了一刀,颈脖被日军砍断一半多。回到值班室刚坐下,门外又抬进来一个年轻的中国女人,威尔逊医师立即对她进行检查,只见这女人脸肿得像个血盆,头发结成了血饼,浑身到处都是血斑,已经奄奄一息。威尔逊连忙叫护士沈文发、高安华过来给她打了一针,并且迅速清洗伤口,进行治疗。医护人员数了一数,李秀英身上一共被刺了37刀。
威尔逊医师连连摇头:“奇迹!简直不可思议!她被日本士兵刺了37刀,居然还能够活下来!”
若干天之后,圣公会梅奇牧师来到医院,威尔逊医师向他讲述了这个被日本士兵刺了37刀的中国女人死而复生的故事,梅奇牧师愤慨地说:“这太残忍了,我要把她拍摄下来,告诉全美国的人民!”
威尔逊把梅奇牧师领进病房,这位正直的牧师举起摄像机,摄下了日本法西斯侵略者屠杀中国人民的又一铁的罪证!
1946年,南京军事法庭审判“南京大屠杀”主犯谷寿夫的时候,在中央医院检验室任职的高安华女士和居住在洪武路30号的沈文发女士均提供了证明,而受害人李秀英女士,更出庭当众控诉了日军的暴行。
至于梅奇牧师拍摄的录像带物件,也于1991年8月在美国发现,在梅奇牧师去世38年之后,是他的次子大尉马吉清理遗物时,在地下室发现的。那是一卷16毫米的原胶片拷贝,录像带的内容,则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公之于众。在南京“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放映的资料片中,就有李秀英被日军刺伤后在鼓楼医院治疗的镜头,它以不可辩驳的事实,向参观者讲述着昨天发生的,亵渎人类文明与尊严的耻辱故事。
金诵盘沦京历险
这是又一个从地狱南京逃出来的军人的故事。
第二战区后勤部野战救护处科长军医蒋公谷,在南京陷落以后,和处长金诵盘、司机王万山一起,化装躲入美国驻华大使馆,经历近3个月的艰险,才得以逃离南京。脱险以后他写有《陷京三月记》一书,记述了他耳闻目睹的日军大屠杀罪行。
在南京危急的时候,一位好友曾再三邀请金诵盘和他一道撤退到汉口去,但金诵盘断然谢绝了。他说:“我是担负有重要责任的人,断不能自由自在地随便出走。要是现在跟你一同到武汉去,这就叫临阵脱逃!逃的人生命是苟全了,但将来有何面目见人?现在正是国家存亡的紧要关头,我个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请你再不要为我着急了。但你的好意,我是很感激了。”一席话说得大家都肃然起敬。
金诵盘一直坚持在南京坐镇指挥救护工作,处理了很多重要问题。直到12日下午五点钟,中华门一带传来密集的枪声,大批军人、难民纷纷向北奔去,他从乱军中得知撤退的消息以后,不得已和蒋公谷、王万山一起躲入了美国大使馆。
大使馆里乱哄哄的,300多位难民在这里簇拥着,怀着惊悸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灾难的来临。使馆的美国人员已经撤离,只有两名新闻记者留下来没走,馆内事务由一名姓邓的华人负责处理。
13日上午九时,蒋公谷从使馆窗口看到,一辆汽车满载日军经上海路向北驶去,随后,敌人便潮水般填塞进来了。大使馆外面,日本士兵成群地蹀躞着,随意向平民开枪射击。安全区外面的情况就更悲惨了,白天枪声不断,夜晚火光冲天,照耀如同白昼。火光中不时夹杂房屋的倒塌声,爆炸声和凄惨的呼叫声,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