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气异常寒冷,天空低沉沉的,前几天的积雪还没化完,北风“呼呼”地吹过,风中带刀一样,从脸上刮过去像划开了皮肉。
刘胡兰被两个匪军押着,从观音庙出来的时候,会场已经布置好了。会场设了个主席台,敌人叫“烘炉台”,“烘炉台”设在庙门左边的土堰上。那里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条板凳,地上堆着胳膊粗的几十根木棒。先后被捕的那些人站在“烘炉台”的西边,有的绳索已解开了,有的仍然五花大绑着。十几个匪军端着上了刺刀的枪,看管着他们。被强迫来开会的群众,比刚才更多了,男东女西分站在“烘炉台”前边的那块空地上。四周布满了拿枪的匪军。不远处的护村堰上架着四挺轻机枪,枪口正对着广场上的群众。会场上的人们面面相觑,一脸无助的表情,心里忐忑不安,猜不透敌人究竟想干什么?
整个会场上,气氛压抑,一派肃杀之气,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胡兰被单独押在“烘炉台”东边,敌人不准她到西边被捕的那些人中间去。她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用冷静的眼光扫视了全场一遍,然后就偏着头凝视着天空,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将眼前的一切都置之脑后了。
过了一会儿,匪军特派员张全宝、二连连长许得胜、机枪连连长李国卿,还有新上任不久的云周西村村长孟永安,先后走了出来。他们走上“烘炉台”,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然后由孟永安宣布开会。
孟永安清了清嗓子,略微抬了一下头,迅速地扫了一眼寒风中站立着的老百姓,像怕什么似的,低下眼说:
“现在咱们就来开会。今天的民众会很重要,根据阎长官的指示,为了肃清共产党在各村的地下组织,保证村民的自由和安全,要开展‘自白转生’,不‘自白’的就要乱棍处理!下面我们大家热烈欢迎张特派员给大家训话!”
孟永安说完,带头拍了两下巴掌,两眼不住地扫视台下的群众,意思是要让大家鼓掌欢迎。可是人群中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鼓掌。只有站在台前的十几个复仇队员跟着拍了几下手,掌声极其单调而无序。
二连连长许得胜看到这情形,气得脸色都变了。他跺着脚冲着台下人大骂道:“你们他妈的,手心里都长了疮啦!手烂掉啦!我看他妈的云周西村没他妈个好东西,都他妈该……”
许得胜还没骂完,张全宝摆了摆手,将他的话打断,示意他不要骂了。张全宝装出一副宽宏大度的样子,好像对台下群众不鼓掌毫不在意。他脸上挂着笑走到台前,咳嗽了一声,然后就假惺惺地说:“云周西村的老乡们大家好!共产党这些共匪赤祸,祸国殃民,他们杀人放火,共产共妻,晋中平川在他们惨无人道的统治下,人神共愤,民众生活越来越艰难,真是民不聊生!云周西村的老乡们也深受其害,今天,我们的队伍回来了,就是要打击共产党,肃清他们的毒害,开展‘自白转生’,唤醒民众与他们决裂……”
张全宝骂得唾沫横飞,一口气骂了一个多钟头,把他从部队里学的那些陈词滥调全都用上了。他在台上骂得越起劲,台下群众越是冷淡,事实已说明了一切,谁都知道他这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天气很冷,西北风吹得“嗖嗖”响。人们的手脚都快冻麻木了,但谁也不敢走开。于是有人往手上哈气,有人轻轻地跺脚,很快满场子就响起了一片哈气声和跺脚声,声音愈来愈响,把张全宝的讲话声都淹没了。许得胜站起来,骂道:“他妈的要冻死了,跺什么脚,老老实实听张特派员讲话!”骂了一阵,人群才慢慢静下来。张全宝又自夸阎匪军是仁义之师,要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要彻底铲除共产党,清除“伪装分子”,建立人心政权,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在张全宝讲话时,复仇队员们从村里抬来三副铡草刀,放置在观音庙西墙附近的荒草滩里。昨天,敌人在大象用铡刀铡了牛二则和贺二和,看到对群众的威慑很大,效果明显。于是决定今天在云周西村也用这个办法逼刘胡兰“自白”。人们看到抬来三副铡刀,会场上就又开始骚动起来,因为人们不知道弄铡刀要干什么?有的人惶恐不安地东张西望,有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会场里发出一片“嗡嗡”的声响。
见会场上又乱了,许得胜又站起身来痛骂一气,惶惑的人们这才静下来。
张全宝见会场静了些,于是接着说:“凡是过去给共产党、八路军办过什么事的人,不论他有多大的罪,只要能够弃暗投明,彻底‘自白’,一律不追究责任。当然不‘自白’,就要处死。‘自白’就是转生,‘自白’就是自救!”
张全宝讲完,当场就把石五则、张申儿、二痨气三个人释放了。让他们站到人群中去。接着,许得胜就开始宣读先后被捕那些革命同志的“罪状”。读完之后,他得意洋洋地向会场的人们大声喊话道:“这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会场上的人群异口同声雷鸣般地吼道:“好人!”
这太出乎许得胜意料,他一听就慌了。他恼羞成怒地叫骂道:“老子就知道云周西村没个好东西,他妈的,你们说他是好人,老子偏要你们来处死这些好人!”
他立即命令三排长申灶胜强迫群众出来打人、铡人。
申灶胜领着几个匪军向人群扑过去。人们叫喊着往里挤,向后退。他们从东边扑过来,人们向西边躲过去。他们西边赶过来,人们又向东边躲。刚从人群中拉出这个,那个就跑了回去,拉出那个,这个又躲到人群里。结果从人群中赶出三个人来,他们是刚才释放了的那三人。张全宝早料到不会有人来充当刽子手,所以今天一到云周西村,就把这三个人叫在一起,告诉他们今天就释放他们,不过要他们在开会的时候出来打人、铡人,否则也不轻饶他们。这三个怕死鬼就答应了。果然三个人照事前的吩咐走出来了。他们走到“烘炉台”前,一人抄起一根木棒与手执木棒的复仇队员站到了一起。
血腥的大屠杀开始了。
第一个拉出来的是石三槐。他经过了前一段时间的拷打折磨,人更加消瘦了。寒风中,他脸已铁青,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里寒光四射。他一被推出来就大声说:“乡亲们,今天我石三槐要死了,但我知道……”
石五则生怕石三槐说出他出卖同志的事,没等许得胜发话,就冲着石三槐的耳根重重敲了一棒,血水立刻顺着脖子流下来,石三槐惨叫一声就摔倒在地。许得胜说:“好,上!”他挥了一下手,张申儿、二痨气和复仇队员们一起挥着棍棒朝石三槐身上乱打,石三槐再也动弹不得。许得胜一伙就把石三槐拖到铡刀床上。
张全宝叫人把刘胡兰推到石三槐前方,要让刘胡兰看着石三槐行刑。然而刘胡兰两眼望着天,默默无语。许得胜看到刘胡兰一副临死不惧的样子,大声喊道:“杀!”
这时石三槐苏醒了过来,他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刀已落下。
这个曾在抗日战争时期出生入死,立过汗马功劳的地下交通员,没有死在日本鬼子手里,而死在了阎匪军手里。
铡刀落下,会场上哭声四起,呜呜一片。
接着敌人又把石六儿拉出来,石六儿又叫又骂。他被反绑双手,但他用脚乱蹬乱踢。敌人对他劈头盖脸一阵乱打,然后将他拖到铡刀下。这时,张全宝叫人将胡兰的头扭过来,看着石六儿,接着一挥手,只见石六儿尸首两处。胡兰清清楚楚看到石六儿这样一个普通老百姓惨死在敌人铡刀下。
铡下石六儿的头,张全宝故意问胡兰:“你看见了吗?”
这灭绝人性的暴行刘胡兰看得一清二楚,云周西村的老百姓也看得一清二楚。
张全宝见胡兰冷若冰霜,眼中怒火燃烧。他声色俱厉地说:“你不‘自白’……”他又想了想,口气又缓下来,说:“我想你是个聪明人,要识时务。你只要向民众说几句,就说你年纪小受了共产党的骗,上了他们的当,参加共产党是误入歧途,今后再也不相信共产党那一套,不再为共产党办事就行。我一句话,放了你!”
张全宝说着,一边在刘胡兰眼前走来走去,一边偷偷察看胡兰的表情。可是刘胡兰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好像根本就没听他说话。张全宝原以为刘胡兰是一个弱女子,吓唬吓唬就可阴谋得逞,但没想到现在成了他坚强的对手,刘胡兰的不动声色,使他大为恼火。正在为此为难时,许得胜跑过来低声向他问道:
“怎么样,她‘自白’还是不‘自白’?”
张全宝宝眉头一皱,一句话也没有说。许得胜又问道:“那几个犯人怎么办?现在铡,还是等一会儿?”
张全宝还是没吭声。他似乎在等待刘胡兰改变态度,然而他看一眼刘胡兰,胡兰依然把头高高抬起,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张全宝知道要想让刘胡兰开口“自白”太难了。过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铡!”
许得胜走过去,接着指挥那伙刽子手继续进行疯狂屠杀。
第三个被铡的是区委组织部长石世芳的哥哥石世辉。
第四个被铡的是原八路军十二团战士,退伍军人张年成。
第五个被铡的是云周西村党支部书记的伯父刘树山。
第六个被铡的是区长陈照德的伯父,已72岁高龄的陈树荣。
这些普通的老百姓,这些勤劳勇敢的中国农民,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进攻中国、践踏祖国大好河山、蹂躏中国人民时候,在阎锡山逃到晋南与日寇偷偷勾结在一起干着卖国求荣勾当的时候,在中华民族生存危亡的紧急关头,他们在那些最艰苦的年月里,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挺身而出拿起武器和日本帝国主义英勇地战斗。是他们风里来雨里去送公粮;是他们冒着外敌的枪林弹雨抬担架救护受伤的那些抗日勇士;是他们穿过敌人的层层封锁传送情报;是他们传承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精神……他们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是中国人民的有功之臣。他们没有死在外国列强的屠刀之下,可今天却一个个被阎锡山的匪军无情杀害了。他们血淋淋的尸体被乱扔在一起,血淋淋的头颅被抛在一边。敌人的暴行惨无人道,英雄的遗容惨不忍睹,血腥的屠杀惨绝人寰。
手无寸铁的群众揪心挖肺地失声痛哭,面对荷枪实弹的敌人,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声惊天动地。人们早都不忍看下去,纷纷向四外跑开,可是一次又一次被匪军堵截回来。匪军们叫骂着,挥舞着皮带,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枪,把赤手空拳的群众像赶羊群一样赶回原地,强迫他们继续“欣赏”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