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12月21日,是一个令云周西村人振奋的日子。
那天晚上胡兰正就着一盏油灯和妹妹在灯下补衣服,石六儿来了,对胡兰爷爷说要借条口袋用用。
石六儿一向不上她家借东西,今天来得突然,胡兰想没准有事打着借东西的幌子,专来找她的。
于是,胡兰点燃纸灯笼,对妹妹说:“爱兰,你把灯提过去,给爷爷照着,让爷爷找口袋去。”爱兰提着灯向爷爷走去。
支走了爱兰,石六儿见眼前没其他人,凑到胡兰跟前,对胡兰耳语道:“陈区长回来了。”
胡兰又惊又喜地问道:“在哪儿?”
“在他家。”
“就他一个人吗?”
“不,带着武工队。他要你去一下。”
正悄声说着,爷爷拿着条口袋进来了。六儿接过口袋说:“明天我就送来。”说完走了。
胡兰忙把炕头上的东西收起来,给爷爷铺垫好被褥。随即跑到西屋里告诉爹妈,说她有事出去一下,并叫给她留下门。胡兰爹妈也知道她是为了公事,不便询问,也没拦阻。胡兰妈妈拿了条围巾,亲切地围在胡兰脖子上,嘱咐说:“小心着了凉!”
胡兰“嗯”了一声,没多言语。
她跑到南棚下,从干草堆里找出前几天藏匿的文件取出来,揣到怀里,忙向陈玉莲家跑去。走出几十步,忽然又想到应该给同志们带点什么。但不知拿什么好,这时她想起了王根固说过队伍上的同志在没烟抽的时候,就卷树叶当烟抽。于是,她转身回到屋里,拿手巾包了一包烟叶子,这才匆匆忙忙出了门,摸着黑快步向陈玉莲家走去。
胡兰很激动,恨不得一步走到陈区长面前。好久没见到区上的同志们,她有好多的话想说,有好多的事要向上级汇报,现在终于见到了,她能不激动吗?其实胡兰家离陈玉莲家不是很远,但现在她觉得路好长。走到玉莲家门口,石六儿在门口,见胡兰来了便低声说:“他们正等着你哩!”
胡兰进了院子,就直接进了亮灯的那间屋子。屋子里有好多人,有的躺在炕头上,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伏在箱子上,有的在擦枪,有的在缝补,也有人靠墙睡着了,看来是累坏了。这些人胡兰大都认识,他们都是从前各村里的干部和民兵。
区上的通讯员正在烧火,陈大爷和三槐叔忙着和面做饭。大家见胡兰进来,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胡兰一下见到这么多同志,心里热烘烘的,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亲人一样,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她眼里涌出了泪花,用手揉了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她本来有许多话想与同志们说,可这时,百感交集,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了想自己这出息,她自嘲地傻笑了笑。为了打破这种难堪,她忙解开了手巾,把旱烟叶全都倒在了桌子上。人们见了烟叶子,一窝蜂拥过来卷起了烟卷,个个啧啧称赞不已,连打瞌睡的人也给吵醒了。胡兰带来的礼物,同志们是如此的欢迎和喜爱,胡兰心里觉得莫大的快慰。
这时,她环顾一下四周,怎么没见陈区长?她正要发问,通讯员说,陈区长在陈大爷屋里。胡兰连忙跑到小西屋,原来陈区长和郝一丑正在这里谈话。陈区长头发胡子老长,人也瘦削了,衣服上好几处露出了棉花,猛一见,胡兰有些不敢认了。陈区长一见胡兰就连声说:“快、快坐下,我们正等着你呢?区上和你们失去联系以后,大家都很挂念你们。看到你的信和材料,我们才放了心。”
胡兰不知吕梅跟他们有联系了没有,忙问:“吕梅同志有下落了没有?”
陈区长摇摇头说:“暂时还没联系上。老吕人熟地熟,我估计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要是出什么事的话,人们早就传开了。”
胡兰听后,这才稍稍放了点心。她又问了玉莲和芳秀的情况,陈区长说她们都上了山,很安全了。陈区长夸赞地说:“你主动回村里坚持工作觉悟很高呀,而且工作也做得很好,收集了这么多有价值的信息,对革命工作很有作用。你做得对,这些日子够艰苦了吧,困难是暂时的,要相信,好日子不久就将到来。”
胡兰听了陈区长的表扬,不由脸红了,忙说:“你和同志们才算艰苦呢,重担在你们身上,比起大家,我做的那事不值一提。”胡兰怕陈区长再表扬自己,把话岔开,问道:“照德哥,石佩怀……”
陈照德区长忙说:“县里已经批准镇压石佩怀了。我们今晚就是来执行这个任务的。”
胡兰听了,心跳都加快了,她高兴地看了郝一丑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这时,陈区长说:“镇压石佩怀是为了杀一儆百,警告那些地主、富农和投靠敌人的人,谁要死心塌地和人民作对,谁要为阎匪军卖命,那就只有死路一条,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同时这样也能为群众打气撑腰,让群众知道,革命队伍就在他们身边,不要屈服敌人,要坚持斗争,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陈区长越说越带劲,他双眼炯炯有神,充满了活力。胡兰这时才感受到陈区长依然是那样年轻。她向陈区长说:“照德哥,你把棉衣脱下来,我给你缝缝。”
陈区长没有推辞,他把破棉袄脱下扔给胡兰,随即端着饭走到炉台前,继续说:“前些时间,《解放日报》发表社论,说我们即将取得反蚕食斗争的胜利,再消灭蒋介石的一些实力,就可以进入全面反攻,蒋介石和阎锡山垮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胡兰和郝一丑都很高兴,胡兰说:“那我们要将这消息告诉给老百姓,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陈区长微笑着点点头。他放下饭盆,接过胡兰缝补好的棉袄,一面穿衣,一面向走进来的通讯员说:“你去叫两个队员,把石佩怀押来。”
通讯员问道:“押这里来?”
“不,押到村西口。你们去就说二区人民政府请他。”
郝一丑忙说:“不行,那样,他家人就会猜到是你们叫出去枪毙的。那不暴露了武工队了吗?”
陈区长笑着说:“就是让他知道哩!”
胡兰和郝一丑满脸疑云地望着陈区长,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区长见他俩不明白其用意,忙解释说:“如果悄悄把石佩怀镇压了,敌人一定怀疑村里还住着八路军干部。敌人要是报复,那样会殃及到老百姓,你们留在村里的干部就有危险。让他们知道石佩怀是我枪毙的,就会引开敌人的注意力。敌人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们早走到山里了,他们去哪里找我们?同时,群众也知道我们的队伍就在山里,也可为群众壮胆,这不一举多得。”
胡兰和郝一丑听了陈区长的话,既感动又佩服,到底是上级考虑问题周到。这时陈区长又说:“镇压石佩怀之后,你们要注意搜集群众的反应,同时也要注意敌人的动向。另外一点是关于今后的联系问题,我看就让我三舅跑地下交通吧!”
胡兰和郝一丑齐声应了一句:“可以!”
接着胡兰从怀里掏出一些文件来递给陈照德说:“陈区长,这是吕梅同志的文件,你看怎么处理?”
陈照德接过文件,说:“等我看看再说,该烧的就烧了!你们手头有什么文件之类的东西,也把它销毁了。好了,你们回去,我们现在要执行任务去啦!”
胡兰回到家的时候,已后半夜了,全家人都睡了,只有爹还为她守着门。她回到房里,躺在炕上,心情却依然很激动。从陈区长的谈话里,她了解了全国整个解放战争的形势,共产党很快就会转入全面反攻,全国解放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想到这些事情,怎么不激动呢?她从全国的形势又联想到本地的情况。她很赞成郝一丑说的:“只要全国形势好,我们就是再苦点、再累点,心里也是高兴的。”
这天夜里,胡兰翻来覆去没入睡。一时回想陈区长的谈话,一时又盘算镇压石佩怀以后的工作如何开展,一时又听听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陈区长派去的武工队员,很快摸到了石佩怀的家里,从睡梦中将他押走。他老婆见来了武工队的,很害怕,武工队员说:“政府叫他去谈谈话。”石佩怀猜想大不了是骂他一顿,就跟着两个武工队员走出了院门,石佩怀一出门看到了陈照德,就觉得情况不妙,可能与他想象的不一样,就想往家跑,但说什么也晚了。于是,武工队员们你推我搡,就将他带到了村西口。陈区长数落了石佩怀的罪行,明明白白告诉了石佩怀人民政府要镇压他的原因,石佩怀听后吓得面如土色。随后,武工队员连开两枪,这个阎匪军的忠实走狗得到了应得的下场。
黎明时分,两声枪响打破了云周西村的宁静。石佩怀的老婆听到枪响,也猜到了石佩怀的下场。于是,她冲出门走上大街,就大喊大叫:“共产党杀人啦!共产党杀人啦!”
她这样一叫,村子里有的大胆的人就出门望风,一会儿街上的人就多了。人们在大街上看到了政府贴出的布告,人们才知道村长石佩怀被政府枪决了。大家奔走相告,有的说:“队伍打回来了!”有的说:“石佩怀这个害人精给消灭了!”
有的说:“死得活该,谁让他做缺德事!”石佩怀老婆天一亮,就哭着到大象镇向阎匪军报告去了。
胡兰家里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说石佩怀死得活该,政府可算给村里除了后患。大伯悄悄问胡兰:“昨天咱的人回来啦?”
胡兰点点头,告诉大伯说是陈区长亲自带着武工队回来干的。胡兰接着说:“大伯,石佩怀死了,你是不是去帮忙张罗一下,看是该埋呢?还是……”
胡兰没说完,大伯就生气了,瞪胡兰一眼,朝地上吐了一口说:“呸!我倒给他跪灵去哩!”
胡兰忙向大伯解释:“大伯你先别生气,如今表面上你还是阎匪军的闾长,村长出了事,闾长还能不去管一管?面子上的事情总要过得去。另外也可以了解一下人们对这事的反应,对以后工作也有帮助。”
大伯听了胡兰的话,脸色和悦了些,最后赞许地看了看胡兰,一声不吭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