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立刻收住了脚步,爬到了护村堰的土坡上,以免那人看见了她。细细看了半天,这才认准了那人是张年成,紧张的心才平静下来。张年成的情况胡兰是知道的,年轻时游手好闲,当村里驻了八路军时,他非要参军,当时部队看他决心很大,就同意了。参军几年经过在部队锻炼,烟酒都戒了,对人也有礼貌了。后来战斗负伤落下残疾,转业回到村里,村里给调剂了几亩地,庄稼也种好了。
刘胡兰走近他,低声问:“年成哥,村里情况怎么样?”
张年成抬头见是胡兰,忙说:“没啥情况,前两天匪军来过两次,听说只是在大象驻下了一个营,还有个机枪连,其他村还没有敌人。”
胡兰听他这么说,才放心地走进村里。到了家门口,大门紧闭,她拍了几下。屋里传来她爹的声音:“谁?”
“是我!”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胡兰走进去,爹又四处张望了一下,慌忙关上门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啦?”
胡兰没有解释,只是“嗯”了一声,便走进了西屋里。
爱兰一见姐姐回来,高兴得眼睛发亮。她一下扑在胡兰身上,抱着胡兰,“姐,姐姐”叫个不停。妈妈又惊又喜地问道:“这几天你在哪里呀?我和爱兰常念叨你。”
胡兰有气无力地说:“在贯家堡一带,有什么吃的东西没有?”
胡文秀见女儿说话少气缺力的样子,知道是饿坏了。可家里没有现成的吃的,于是连忙收拾做饭。她边洗手和面,边向胡兰讲:“你走的这几天,匪军来了好几回。有一天来了上千人,家家都住满了。他们明抢暗偷,打人骂人,跟日本鬼子差不多。”
胡兰也正想了解村里情况。她接过爱兰递来的一碗水,边喝边问:“匪军在村里抓人没有?”
“那倒还没有。不过,这几天在大象的匪军三天两头到村里要吃的,要花的,只要他们需要就拿走。”
正说着,大伯从外面回来了。大伯一见胡兰就说:“你怎么现在回来了,这日子简直没法过啦!”
他说着坐在箱子上,把石玉璞家女婿——大象的恶地主吕德芳,纠集了一伙地、富子弟和流氓地痞,组成了“奋斗复仇自卫队”,整天领着这伙地主武装,在附近村里为非作歹,还有匪军把石佩怀委任为云周西村村长等事给胡兰说了。
大伯叹了一阵气,气恨恨地说:“眼看天下变成匪军的了,你说我怎么办?”他不等胡兰说话,又接着说:“我向石佩怀说不干了,他说这么多年你都干了,你现在不干,是什么意思?要硬不干,这些人肯定要和我翻脸。可是不辞职,我就被逼着给阎锡山办事,那不成了反动派!”
大伯越说越有气,好像与人在吵架。
妈妈和爱兰把饭做好了,胡兰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吃边想大伯的事,胡兰知道村里留下了我们的地下党,还安排了暗村长,可公开的敌人政权里面却没有我们的人。她忽然觉得这是个漏洞。如果敌人里有我们的人,那工作起来就方便多了。想到这忙向大伯说道:“大伯,依我看,闾长你还干着。”
大伯气呼呼地说:“什么?这是你们区干部说的话?让我给阎锡山干事,跟着敌人祸害老百姓?这不是坏良心吗?”
胡兰没有吭声,等大伯火气下去,她才说:“你要硬不干,石佩怀不会放过你;再说要是换上一个坏人,跟敌人一起干坏事,那不是正好帮了敌人忙?”胡兰见大伯听得很认真,接着说:“咱们的人并没有真正离开这一带,万一哪天打回来了要吃饭,找谁去?找石佩怀?”
大伯没有吭声,好一阵才说:“我怎么没想过这层意思。”
大伯有些服气了。
胡兰说:“日本鬼子统治的时候,你当闾长,可没有替他们干事,群众看得见,所以后来也没人说你是汉奸,对不对。这说明,你只要不干坏事,人们就认你。依我看,你还要表面与石佩怀套点近乎,才能更好地为革命多做些工作。”
大伯服气地说:“看不出,你当了区干部,看问题透彻多了。”接着他又问胡兰:“我们的大部队多久能回来?”
“总有那一天。”
大伯关切地说:“你打算怎么办,还走不走?”
胡兰告诉他不走了。大伯说:“那要小心,白天不要出门。”说完,提着烟袋走了。
奶奶死后,大伯就成了刘家当家人,什么事都要听大伯的。今天大伯辞闾长的事却要和她商量。胡兰觉得大伯不是和她这个侄女来商量,而是觉得她是区上干部,是向上级领导讨主意来的。胡兰意识到老百姓没有了党的领导,问题有多么严重,自己虽然是区里的一个妇女干部,可此时在没有其他领导人的情况下,她就要对革命负起责来,想到这些,胡兰觉得自己的责任非常重大。
胡兰吃完饭,把带回来的文件收藏好以后,又去北屋看了看爷爷和大娘。看天气还早,便决定趁黑到村里找找自己人,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她决定先去郝一丑家。
郝一丑是抗日时期的地下党员,暗里做过不少工作,但从来没让他担任过公开职务,一般老百姓还当他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在敌人“水漫平川”之前,村里“红”了的干部都撤走了,组织上决定让他当暗村长,领导云周西村的工作。胡兰知道郝一丑是村长这事,是她入党以后。
这天晚上,胡兰走到郝一丑家的时候,只见大门虚掩着,往里一推,门铃“叮当”响了两声,屋里有人问道:“谁?”胡兰应了一声就走进了北房。房里除了他们夫妇俩,石三槐和石六儿也在这里。小孩子们已经睡了。他们几个人围在灯下剥棉花桃。见进来的是胡兰,他们很高兴,热情地让胡兰坐到炕头。问她从哪里来?什么时候到家的?胡兰都给他们说了。郝一丑冲媳妇努努嘴,老婆就去把大门关上了。他们几个没等胡兰问他们,就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讲开了村里的情况。他们讲了成立地主武装,也讲了石佩怀当了村长。这事胡兰虽知道,但他们讲得更详尽。
石三槐说:“石佩怀可抖起来了,吃香的喝辣的,仗着匪军的势力,欺压老百姓。在街上公开拍着胸脯叫嚣:‘凡是给八路军办过事的人,只要到我名下投案,我石某人担保……’”
郝一丑打断他的话说:“要紧的是,这家伙威胁干部家属。要各家赶快把人从外面找回来,或是告诉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只要给他透个风,他就保证你身家财产不受损失,否则他就报告给国军。”石三槐接着说:“这个狗杂种,前天威胁照德家说:‘别看你是村长,只要我说你是八路军的人,就够你吃喝的。这杂种你说坏不坏?”
胡兰听了非常气愤,她觉得这个情况非常重要。她又问石佩怀威胁过谁,他们又一一说了。他们还念叨,去了谁家,说了什么话。数来数去,石佩怀去过八家,差不多凡是转移走了的家属家他都去了,就是没去过胡兰家。
“为什么不去胡兰家?”
“大家在猜测,石佩怀肯定认为胡兰是个年轻闺女家,给八路干点事,看匪军来了就怕事躲藏起来了,他也不放在眼里。”
石六儿说:“他没想到,胡兰现在就在村里。”
胡兰问:“石玉璞怎样?村里那些地主富农有什么动静没有?”
石三槐分析说:“表面上看不出来,石玉璞是个老滑头,整天在家不出大门。”
郝一丑接着说:“俗话说,咬人的狗不露牙!反正他有女婿替他打天下,他肯定在背后当军师。”他抽了几口烟,接着说:“还有刘树旺走了,究竟去哪里了,想干什么?如今还不知道。”
胡兰说:“表面上还平静,还不清楚情况还要怎么变化发展,大家要提高警惕。”
石三槐说:“目前看,石佩怀是个问题,不清楚他又会出什么乱子?”
胡兰问郝一丑:“这些情况给区里汇报没有?”郝一丑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不是正好你回来了,你看怎么办?村里好多人要求镇压石佩怀!”
石六儿说:“依我看趁早把这狗日的悄悄收拾了,要不日后非得出大事不行。”
胡兰坚决地说:“那可不行。不经政府批准,咱们不能乱来。”她又对郝一丑说道:“我看需要把这些材料赶快整理出来,报到区上,看看区上的意见再说。”
郝一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晚上,胡兰在郝一丑家谈到二更天才离开。临起身,郝一丑说要送她。胡兰猜想他一定有什么话要说,就点了点头。两个人相随出了门。路上,郝一丑低声说:“你让我向区上汇报,找不着他们啊。”
接着他说地下交通员也没来过,也不知道区公所是撤走了,还是出事了。郝一丑最后问胡兰:“区上情况你大概知道吧?”
胡兰没有吭声,叹了口气才说:“我也和你一样,找不着区上的干部。”接着她先把和区上失去联系,后来又和吕梅被敌人冲散的事说给了郝一丑。
黑暗中两人默默地走着。夜很静,村子里死气沉沉。
郝一丑突然说:“你说吧,该怎么办?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反正我听你的!”
胡兰不好意思说:“一丑哥,看你说的。”
郝一丑认真地说:“你别多心,论年龄,我比你大,论入党我比你早。可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区上的人,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你就是上级。”
胡兰想,在目前的情况下,一不注意,任何小的错误就有可能给党造成重大损失。自己怎么负得起这么大的责呢?可转念一想,觉得这又是义不容辞的事。一个党员越是在困难时,就越是要挺身而出。就是千斤重担,也要挑起来!
这时他们走到了胡兰家门口,两人话还没说完,又说了一阵。最后决定一方面在村里继续坚持工作,注意敌人动向,收集石佩怀的材料;一方面派人去探听区公所在什么地方和吕梅的情况。胡兰觉得石三槐当了多年村公所的公人,在外面眼熟,虽不是党员,但忠厚老实,最后把这个任务给了他。郝一丑也认为这样可行,就决定了。
第二天上午,胡兰去看金香。金香见胡兰回来了像找到了主心骨,于是,胡兰要求金香第二天与自己装着去串门,分头访问一些人家,收集村里情况。经过几天访问,很多人要求除掉石佩怀,特别是那些干部家属都担心石佩怀翻脸坑害人。在访问中胡兰发现一个更重要的情况:石佩怀在暗地里打听公粮藏在什么地方。看来这家伙要死心塌地为敌人卖命。
这期间,胡兰和郝一丑暗中接过几次头,把这些情况汇总在一起,写成了材料。这时石三槐也打听到了陈区长的下落,他带着武工队在南面一带活动。胡兰和郝一丑研究了一下,决定由郝一丑带着材料,假借走亲戚,到区上去请示。过了两天,郝一丑回来了,材料陈区长也看了,但说他无权处理,要等县里指示。陈区长还给胡兰写了一封信,叫她留在村里工作,做好对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