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石世芳那批干部转移到山上去以后,形势就更加的严酷了。敌军提出了“水漫式进军解放区”,文水平川除了原先驻扎的七十二师外,敌人又调来了三十七师一部分,外加保安一团和保安六团。11月驻在平遥的四十四师、驻在汾阳的七十四师,也向文水平川洪水般漫过来。
吕梅和胡兰当时主要是到各村督促检查备战工作,动员群众埋藏公粮,安排地下斗争。头几天来来往往还是在白天活动,和区上的同志还能取得联系。可敌人逼近时,各组织的同志只能东躲西藏,钻敌人的空子工作了。阎匪军的到来给当地的恶霸地主、特务分子、地痞流氓撑腰,他们互相勾结,成立反动武装,搜查革命干部,欺压百姓,作威作福。胡兰和吕梅白天躲在野外,晚上才能回村联系村里干部,了解情况,研究办法对付敌人。
1946年11月15日晚上,胡兰和吕梅到了贯家堡。她们进村后,直奔农会秘书李宝荣家。拐了两三个胡同,就找到了。黑灯瞎火,怕弄错了地方,吕梅看了看门洞,又仔细看了门框和门上的锁环,上前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门开了。李宝荣见突然来了两个区上的女同志,又惊又喜,关切地说:“哎呀,情况这么坏,你们还没上山?一定是从野地里回来的吧,天这么冷,快先到炕头暖和暖和。”李宝荣老婆一见来了人,也没多说话,忙着烧水做饭。李宝荣笑着问吕梅:“你们是来检查备战工作的吧?”接着他汇报了情况,他说村里公粮、账簿都埋藏了,地下斗争的一套人马也配备齐了,应该撤走的干部都已打发走了。
吕梅问他:“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李宝荣笑道:“老实说,我就没打算走。匪军还没来,村里地主富农都挺着胸脯走路了,我要走了,群众情绪会受影响啊!”
李宝荣五十来岁,一条腿有点跛。他是抗日时期的地下党员,多年来一直担任农会秘书,并兼任党支部书记,是个对党的事业忠贞不渝的好同志。他家就四口人,一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儿子已是共产党员,是村里的民兵。老婆韩桂英也是老党员,多次去侦察敌情、送情报。这一家人可算是有名的革命家庭。
虽然说家里人都革命,但吕梅还是担心他的安危。吕梅对李宝荣说:“坚持工作重要,但是保存革命干部也重要,还是早点上山好。”
李宝荣坚持说:“敌人来了就出去躲两天,如果在村里待不住了就带民兵去打游击。总之能坚持住。”
李宝荣谈笑风生,根本没把个人的安全当回事。可当他知道吕梅和胡兰现在已和区上失去了联系,就着急了。他想了想说:“情况这么坏,你们不能到处跑,太危险。你们住我这里,我先派人去打探一下,看是否能与区上取得联系,等联络好了,你们再走。说老实话,你们是区干部,你们不像我,我就是个村干部,就是敌人抓住了我,关系也不大。我就管这点事,敌人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李宝荣几句话,说得胡兰和吕梅心里暖融融的。吕梅和胡兰想:什么是同志之情,这才是真正的同志之情。
李宝荣招呼吕梅和胡兰吃了饭,便说:“今晚就住在我家,反正我爷俩也不在家睡觉。这几天,我和民兵巡夜,晚上不睡白天睡会儿。”说完披上一件皮袄一跛一拐地走了。
李宝荣走后,李大嫂就给吕梅和胡兰拾掇床铺,安顿她俩睡下。鸡叫时分,胡兰忽然被一阵低低的讲话声惊醒了,睁眼一看,原来是李大嫂和吕梅说话。吕梅也是刚醒来,还在揉眼睛。她一边穿鞋,一边问:“听得清楚吗?”
李大嫂说:“不真切,隐隐约约能听见。”
胡兰急忙爬起来,问道:“怎么?有情况?”
“说不准,刚才听到村子南面打枪了,响了好几阵。”
吕梅一面从枕头下摸出枪,插在腰间,一面对胡兰说:“收拾东西,我到外面看看。”
胡兰收拾东西,李大嫂捅开了火烧水,一面骂道:“唉,这个卖国贼,打日本他不出一兵一卒,如今太平了,他就祸害老百姓。害得黑天白夜不安生,睡个觉都不安稳。”说着连连打了几个哈欠。
胡兰这才看见,小孩子睡着了,李大嫂那个铺盖卷没有打开。胡兰明白了,李大嫂一夜守着她们就没睡。胡兰心里好感动。
这时,胡兰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李大嫂忙向窗外问道:“谁?”
“我,还有老李。”
李宝荣和吕梅回来了。李宝荣脸冻得通红,胡子上结着白霜。他一拐一拐地走到炉灶前,边伸出两只大手烤火边说道:“我派出去的人找了好几个地方,没有找到区上干部,有人说前几天见过,现在不知转移到哪里去了。”接着他不安地说:“情况不好,刚派出去的人说,敌人半夜过了河,现在住在胡家堡做饭吃,不清楚要干什么?”
听说敌人临近了,屋子里的气氛也紧张起来。李大嫂急得团团转,拍着手说:“敌人离这里只有七八里地,抬腿就能来,这可怎么办哪?”
李宝荣见老婆沉不住气,大声说:“怕什么,敌人又不马上就来。”
吕梅想了一会儿,问李宝荣:“你说敌人到胡家堡是要扎据点,还是有别的什么阴谋?”
“这事不好说。半夜,文水和交城成立的那个联合武工队来了两个侦察员,我给他们派了两个向导向前边去了。刚才打枪,也许是和敌人哨兵交火了。”
吕梅听说有侦察员,忙问:“你没问他们这队伍住哪个村子?”
李宝荣说:“听侦察员讲他们住在南白家村。”
“我看,我们已和区里失去了联系,不如跟着这支队伍,肯定要好活动些。”
李宝荣说:“这也是个办法,那就行动吧。”
吕梅和胡兰要走,李大嫂忙包了几个干饼子塞进胡兰的包袱里。李宝荣说派两个民兵送一下,吕梅谢绝了。
李宝荣一直把她们送到了村外,指给她们去南白家庄的道路。
虽是初冬,但天气十分冷。天快亮了,可夜色更暗。天空没有星星,四周也看不到一线灯光,到处黑洞洞的,多亏前几天下过雪,现在还有残雪没有消融,借着雪光,勉强认得清道路。吕梅前半月走过,对这条道路倒是不太生疏,所以两人走得还较快。
夜静得让人害怕,很远就能听见汾河的流水声。胡兰和吕梅偶尔还听见铁路上火车的鸣笛声,看得见车头灯像萤火虫似的,她们知道那是阎锡山在调动队伍的兵车。她们谁也没说话,只顾赶路。
她们快走到南白家村时,天已亮了。在村外,吕梅停下了脚步。她们向村里打望了半天,望不见一个人影。吕梅说:“怎么不见队伍的哨兵呢?”
情况太复杂,她们不得不小心从事。吕梅和胡兰坐在土堰上,一边休息,一边等看村里有没有人出来好问问情况。可是等了好一阵,还是不见有人出村。吕梅把小包袱递给胡兰说:“我去村里看看,你在这里等着我。”
胡兰不想让吕梅一个人去冒险,争着要一块去。吕梅说:“两个人都去,要出了事,损失不更大吗?再说这村里的大小干部我都认识,有情况,也好处理。”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向村里走去。
吕梅走了没多久,就听村子北边响起了一片枪声。
枪声越来越密集。胡兰不由得吃了一惊,忙站起来向村中张望,看见有人在街上奔跑,接着有人跑出了村子。
跑出来的有男有女,有的提着包袱,有的拉着小孩,有的扶着老人。胡兰忙上前打问,人们边跑边说阎匪军来了。胡兰听了,心里急得直跳。她想到了吕梅,就不顾一切往村里跑去,没跑多远,迎头碰上几个逃难的群众,内中有个老汉拉住她,训斥道:“你找死呀,还往火坑里跳?”其他人也纷纷告诉她敌人进村了,劝她赶快走。
胡兰只好转身跟着人们往回跑,躲到一片坟地里。喘息未定,胡兰急忙向躲在坟地里的人打听吕梅的下落,可谁都说不清楚。胡兰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爬上一个最大的坟头,两眼不眨地望着村庄,她多么希望吕梅这时就从村庄里跑出来啊!
可是望了半天,脖子都望酸了,也不见吕梅的影子。胡兰失望地坐在石碑的基座上,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又爬上坟头,向村庄望去,她这次看到了村边站上敌人的哨兵了,胡兰心里不由得凉了半截。
这时,她还看见从村南边开来一批队伍,虽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从服装的颜色看那也是阎匪军。紧接着西边大路上也发现了敌人。这两股敌人互相用军号进行了联络,随后都向南白家村奔跑,对南白家村形成了合围之势。看来敌人是想消灭武工队。后来两股敌人进了村,一会儿村里冒起了股股浓烟,但不知道敌人是在烧房子还是在烤火。
大家躲在坟地的树阴里,不敢乱动,怕引来了敌人。太阳当顶,村里的敌人也不见行动,恐慌中胡兰感到自己肚子有些饿了,她才想起自己走了半夜路,直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她解开包袱,拿出李大嫂给她们的干饼,刚咬了几口,周围一圈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她,虽然没有伸手问她要吃的,但她知道是想吃了,于是就把几个干饼全拿出来分给了孩子们。胆战心惊的大人们虽没说一句感谢的话,但都向她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半下午,有个拾粪的老人来到这里,说敌人保安六团进驻了村子。胡兰问他看见一个大个子外村妇女没有,他说混在人群里跑了。
大家分析了老汉说的情况,有些年老年少的准备回村,他们想敌人也不能把他们怎样,有些青壮年人在外村有亲戚的就去投奔亲戚了。胡兰考虑了好久,决定先回云周西村。
胡兰从坟地走到云周西村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不清楚村里的情况,也不敢贸然回家。她站在村口想了想,然后就绕着护村堰向南走,一边慢腾腾地走,一边机警地观察村子里的动静。走了没多远,忽然看见前边有个人影,不时弯腰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