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月颐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脚后跟,真想狠一下心,干脆就不管此时早已烂醉如泥的夏侯逸。可是,即便夏侯逸这样无情无义地说话,盛月颐却也怎么都狠不下心,一个烂醉如泥的人,怎么可能就将他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呢?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还未等盛月颐从自己的悲伤心酸之中回过神来,夏侯逸又开始胡说酒后疯话了:
“你管我喝酒,你不让我喝酒……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受?!……我的心里有多苦?你们谁又清清楚楚地知道呢?!你们谁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夏侯逸还是在怒吼着说话,可是,他不再是那般无情无义之言说,而是在倾吐心声,倾吐自己难言又难过的心底没法抒发出来的苦痛……这说明什么?这足以说明,夏侯逸最起码是信任自己的,心里有了难过但没法跟别人一一道出的心事,不能轻易往外说,但此时此刻却愿意与自己说这些,夏侯逸对自己,已经是渐渐开始有了信任和依赖了……
盛月颐很高兴,尽管夏侯逸还在怒吼着,埋怨着,可是,盛月颐的心里,却就着那夏侯逸的怒吼之声音,在心里开出一朵怒放的花朵来……
“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逸哥哥你心里难受……”
盛月颐对夏侯逸的回应,温暖而柔和,满心满心都是关怀,心疼的感情:
“逸哥哥,每个人心里都会有苦,我也有。也许这些苦你不能够跟外人言说,怕外人听了会取笑,会暗里叫好,落井下石,又或者别人听了之后不但丝毫作用不起,不能为你帮上任何的忙,甚至是暗地里叫好,所以,心底的话,不能拉一个人就随便说……”
盛月颐顿了一顿,说道:
“可是,可是逸哥哥,我能够明白的你的所思所想,我能够理解你的痛处,你就把我当作一个倾听的人,把你心里所有的苦都跟我倾诉一下,全部倾诉出来,也许这样你的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你?……你又知道什么呢?!……你又懂些什么呢?!你又怎么能够知道我所有心底埋藏的痛呢?!”
夏侯逸对于盛月颐的一番真情流露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把盛月颐的这番心里话都听进心里头去,就着自己的酒劲儿,反过来一把抓住盛月颐的两个瘦弱的肩膀,使了极大的力气,几近全身的力量,狠命使劲儿地大力地摇晃着盛月颐的肩膀,咆哮着说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些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盛月颐这次没有被夏侯逸的吓到,毕竟跟他坐在一起,这样看着他,陪着他喝酒,已经大半个晚上了。盛月颐已经习惯了,不但没有对夏侯逸酒后的咆哮失言而感到害怕,反而更勇敢地迎接上去,眼神肯定,语气笃定,一双眼睛用情极深地盯着夏侯逸遏眼睛,大声回答道:
“我明白,我知道,无论你有什么痛,我都会知道,都会了解,都会懂得,都会感同身受……”
也许是盛月颐的肯定回答和温情的眼神,给了夏侯逸些许的勇气和决心,夏侯逸情绪和情感的洪水闸门一下子打开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诗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一辈子都照顾她,看护她,守护她……不让她受到哪怕是一点点一丝丝的伤害。她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弯弯的,像一枚天上夜空的弯弯的月牙,总是那么地满带笑意,让人看了心里觉得那么地温暖,那么地美好……她就像一个不小心掉落凡间的小小花仙子,身着雪花一样的纯白色衣衫,飘飘然来到了人间,我就是这样幸运地,有幸遇见了她,遇见了这个轻灵的女子……一切都是那么地美丽,那么地让人怀念……”
盛月颐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她原本以为,夏侯逸这样深夜酗酒,无非就是自己的第一次皇上亲口赐婚的婚姻,本来就是不是自己用心喜欢的女子吧,只是碍于皇命无奈迎娶,可事情却偏偏不巧,纳兰茗香后来又那么顶着不明不白的声誉死掉了,招致来纳兰将军对于夏侯将军府上的深深记恨,假以时日,纳兰将军那老头儿只要一找到机会,便会一丝一毫都不落下,用尽极致狠毒之招数,狠狠报复夏侯将军府。这件事情,一直是夏侯逸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始终都没有落下去,他担心,他也愧疚,他非常不希望自己这次失败的御赐婚姻给整个夏侯将军府上带来任何的不利和灾难,如果因为自己连累了整个夏侯府上的人,父亲,母亲,妹妹,还有所有的下人……夏侯将军府上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夏侯逸的心里,都会不好受,都会犹如一千一万只蚂蚁一样地啃噬般折磨……
而夏侯逸的另一块心病,则是纳兰茗香的死。虽说夏侯逸与纳兰茗香的婚姻结亲,只是遵照皇命进行的一次两大朝内重臣之后人的婚姻连理,要说喜欢,夏侯逸与那纳兰茗香,在成亲拜堂之前的时间里,从来没有过一次的见面,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交集和接触,怎么可能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呢?无非就是乘政治婚姻的名头,将两个人无端凑在一块儿过日子给外人看罢了;而要说感情,就更别提了,两个成亲之前从来没遇见过,更不用说什么共同的美好和快乐的记忆了,也没有共同承担过苦痛和困难,又哪来的刻骨铭心之爱恋呢?
所以说,夏侯逸与纳兰茗香两个人之间,任何夫妻之实都没有,没有感情,没有共同话题和语言,甚至是两个人顶着皇命御赐的婚姻这个由头,终日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连房都没有圆。
夏侯逸面对纳兰茗香的死,又怎么会如何的伤心难过,如何的难以忘怀呢?最多也就只是想对待一个陌生的路人遭受苦难和遇到不幸的时候,奉献出自己的一点怜悯和同情罢了。
但纳兰茗香的死,并非那么简单,她不是遭受不幸,她是为了别的男人而死的。夏侯逸纵然没有那么喜欢纳兰茗香,纵然对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喜欢喝感情,更从来没有想过今生今世要对这个女人有什么拥有和相伴的想法和念头,可是……夏侯逸毕竟是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有血性有尊严的男人。
娶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并不想娶的女人,委屈自己一次也就够了,而谁曾想,正是这个自己并不想娶回家们的女人,恰恰给他戴了绿帽子……哪怕夏侯逸并不喜欢那纳兰茗香,在面对自己的明媒正娶的新娘子生出外心,还怀有别人骨肉的时候,夏侯逸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受不了了。
自尊上受不了,一个男人的颜面受不了,更受不了这个世道的混乱,受不了自己身在这个官爵之家身上所担负的家族使命。
如果不是这可怕的政治婚姻,纳兰茗香又怎么会死?不守妇道,怀了别人的孩子,纵然是纳兰茗香本身的错误,可她毕竟也是一个至情至圣、用情极其认真极其深厚的人,不然又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暗度陈仓呢?怪就怪那可恶又可怕的政治婚姻。
所有这些夏侯将军府上发生的事情,都让夏侯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十分苦恼纠结,这些盛月颐都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她也理解夏侯逸压抑的难过,盛月颐深深知道夏侯逸的个性和为人,以夏侯逸的个性和为人,他是对父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他不愿父亲母亲看出他的担心和苦恼而为他更担心,他一直秉承着一个少将军特有的担当和坚毅果敢,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压力……把痛苦都自己埋在心里面。
而如今,恰好又赶上自己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一路疼爱宠溺着过来的唯一的妹妹夏侯诗檐入宫出嫁,同样是是一桩政治婚姻,一桩皇帝下了圣旨的御赐婚姻,一入宫门深似海,夏侯逸不舍得妹妹出府嫁入宫中,却又无能为力,而更担心的,也是妹妹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必定是艰难和险阻,障碍重重。
所有的这些……所有的所有,盛月颐都能明白夏侯逸,她想尽自己所能,为夏侯逸****流血的伤口,做他最忠实的倾听者……可是,夏侯逸这酒后的一番醉言,让盛月颐惊得不得了:夏侯逸在说什么?!难道……夏侯逸他……他对自己的亲妹妹有了男女之间才有的倾慕爱恋之情吗?!
此时的盛月颐绝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定了定神,仔细地看了看夏侯逸的眼睛……他的眼睛尽管带着一些迷离的醉意,却在说出这番话语之时,透出些那么真挚有那么刻骨铭心般地感情……
“逸哥哥……你刚刚在说什么?”
夏侯逸完全没有在意盛月颐的惊愕和不可思议,继续醉醺醺地接过话茬,努力使劲儿睁了睁眼睛,大声说道:
“我说……我喜欢夏侯诗檐!我不想让她嫁给三皇子!……我不想让诗檐嫁给三皇子!……我不想……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