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逸一股脑儿地将事情的真相倒出来,夏侯将军和夏侯夫人阻止不及,夏侯诗檐就是这样,从小长到十八岁,享受着父亲母亲无尽的宠爱关心,承蒙着大哥这么多年一直以来的保护和疼爱,却从来没能够想得到,原来对自己一如既往地这么好的父亲母亲还有大哥,这些她当作生命力最有利倚仗的亲人,家人,原来竟然都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家人……
夏侯诗檐的眼泪,直到这时,才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真正地掉落下来:
“大哥,你说什么?!……你方才在说什么?”
夏侯诗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她更希望,更情愿是自己在做梦,是自己耳朵不好,是自己听错了,自己不是大哥夏侯逸刚才所说的那样并非父亲母亲的亲生女儿……
夏侯逸此时才真正地醒悟过来,看见自己那么疼爱那么想要保护那么想要一辈子守候的夏侯诗檐此时精神已然接近崩溃,泪水涟涟地看着自己,追问自己刚才所说的那些所谓事实和真相……诗檐那恐慌的,害怕的,伤心的,惊诧的,同时又带着一丝丝期盼的,期待的眼神,让夏侯逸突然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原来最伤害她的人,不是别人,不是三皇子,不是皇上,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不是其他的任何人,正是刚才的自己,正是那个从小就一直保护着她,也对自己暗自许诺要誓死保护她一辈子的自己!
“诗檐,诗檐……你先冷静……你听大哥说……”
夏侯逸这个时候,脑袋里一下子完全清醒了,万分后悔自己方才所说的一切。夏侯逸想不明白,自己方才是怎么了,怎么那么没有理智那么冲动,看到夏侯诗檐的伤心欲绝的痛苦样子,夏侯逸很心痛,很心痛,他甚至不敢看夏侯诗檐的那双月牙一般美丽却神伤的眼睛……
也许,夏侯逸还没能明白,在自己所深爱之人的面前,是没有理智可言的,疯魔是因为深爱,清醒也是因为深爱。
“诗檐,诗檐,诗檐……小妹!”
夏侯逸走上前去,想去扶夏侯诗檐一把,哪知夏侯诗檐实在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接受不了自己真实身世,情绪接近崩溃边缘,被夏侯逸这么一扶起来,反倒突然暴怒起来,平日里柔柔弱弱的身子骨儿,突然之间一下子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忽”的一下把夏侯逸扶着自己手臂的两只手甩开,夏侯逸也被那巨大的冲力给推出好远去。
“小妹?……谁是你妹妹?……你妹妹是谁?!……这个屋子里有谁是你的妹妹?!”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贪玩胡闹,偷偷跑出街上去,惹了乱子,闹了事端,天不怕地不怕地惹了那群地痞流氓,自己就不会再慌乱奔忙逃跑之时劫了三皇子拓跋修杰的恰巧经过的马车,如果自己没有劫了三皇子的马车,就不会与那三皇子相识,更不会意外之中救下三皇子一命,更不会与那三皇子共同度过一天一晚的迷路逃难之经历,如果没有着一天一晚的经历,三皇子就不会就此记住自己这个人,更不会在皇家秀女选拔之时将自己一眼认出来……最后也就不会一下子选中自己作为秀女进宫人选,什么未来的太子妃,再往后的未来皇后一宫之主,统统都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总之,如果不是自己顽劣贪玩,轻浮幼稚不懂事,就不会有进宫一事带来的烦恼,还有苦楚……夏侯诗檐还沉浸在自己明明不情愿进宫为妃,却偏偏一定要进宫为妃的悲恸和自责之中,夏侯逸却在这样的关头,将妹妹夏侯诗檐的真实身世给全部讲出来,夏侯诗檐简直感觉全世界都晦暗掉,全世界都崩塌了……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亲人家人的爱和支持,是夏侯诗檐心中最后一块固守的领域,最后一方可以遮蔽风雨的晴朗天空,可是现在,这片最后的天空,塌陷了,消失了……
夏侯诗檐将一腔的悲愤和恼怒,全全压在了夏侯逸一个人身上,一股脑儿地全部朝着夏侯逸发出火去:
“夏侯逸,你说,我是你的妹妹吗?!……还是你是我的那个大哥?!……你说!……你说!……你再跟我说一遍!把你刚才跟父亲母亲所说的那些话再完完整整地跟我重复一遍!”
“诗檐……小妹……你不要这样……大哥知道你心里难过……”
夏侯逸此时愈发地感知到自己确实是惹了祸端,真的是起事容易压事难,夏侯诗檐此时的情绪,波动起伏相当的大,就像是夏侯逸之前的那般激动和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难过?……我不难过!……我不难过!……谁说我难过?!……我不难过!……我夏侯诗檐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
夏侯诗檐一瞬间改变了方才的气愤和激动,一下子开始大笑,大声说话,大有自嘲感慨之意:
“哦……对了,我不是夏侯诗檐,我不姓夏侯……对么,夏侯逸?”
望着这么多年来一直那么清澈那么满含笑意的一双美丽的眼睛,夏侯逸简直不敢相信,甚至更加不能接受,就是这双眼睛,这双像弯弯的月牙一般透着明亮交接的月光一般的明媚笑意,这双让他每次一看见就感觉自己的整个一颗心就像是沉沉地陷入一潭深深的湖水的眼睛,此刻正以一种嘲讽的,埋怨的,愠怒的眼神,死死地看着自己,仿佛一把正午晃眼的日光下利剑出鞘所折射出的那种让人一看见便不寒而栗的目光,叫人不敢多看……
夏侯逸实在没办法,任凭这个自己心底深深爱着的女子,在自己的面前,痛哭着,诘问着自己,一双纤细柔弱的手却一直在有力地抓住自己的一双手臂,狠命地摇晃着,一边拼命地摇晃着一边还在声嘶力竭地追问自己:
“夏侯逸,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真的不是父亲和母亲的亲生女儿?我是不是真的是父亲母亲收养来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夏侯逸,你告诉我,你所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说呀,夏侯逸,你说呀,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心力交瘁,夏侯诗檐一会儿的工夫便没了力气,狠命摇晃着夏侯逸双臂的两只手也渐渐停了下来,双目微合,缓缓地蹲下身去,无力地失声痛苦着: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我……”
夏侯诗檐越说越伤心,还站在一旁的夏侯逸,也没有去过多地安危宽解夏侯诗檐,只是定定地站在一旁,没语言语,没有表情,没有任何举动……只是麻木地站着,听着夏侯诗檐崩溃无奈而又痛心的哭泣声,夏侯逸的胸腔中,也像是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哐啷”一声碎掉了……碎片散落一地,被夏日里轻微的细风卷起来,卷落成沙,碾成灰,四处飞扬,飘飘洒洒四处游荡,无处停落……
“诗檐,檐儿,来,起来,这样会着了凉的……来,檐儿,跟娘一起起来,我们过去那边坐下……”
夏侯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眼前的一切情境,让她悲从中来,看着女儿那么痛苦,那么伤心,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儿一样地蹲在地上,蜷缩着成一团,低声地饮泣着,默默地哭泣着,眼泪就好像那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女儿那双曾经为这个家里带来无限狡黠调皮的笑意和欢乐的眼睛里,不断地流下来,默默流淌着,然后跌落地上,“啪”的一声,碎成无数瓣……夏侯夫人赶紧上前,意图轻轻扶起女儿,想要安慰一下女儿,可夏侯诗檐此时已经被这个重大的打击冲昏了头脑,油盐不进,哪里还能够听得进去母亲的宽慰,哪里还能体会得到母亲的真切关心?
夏侯诗檐现在心中唯一存在的,就是对于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还有自己的这个大哥,所有的怀疑与不信任。
“檐儿?娘?……您是在叫我吗?……我还是您的女儿吗?……娘?”
夏侯诗檐睁开满含着伤心的噙着一汪泪水的眼睛,抬起头,看向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个母亲夏侯夫人,语气羸弱地问道:
“娘,您告诉我,大哥他所说的那些话,都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真的不是您和父亲的亲生女儿?……我是不是真的是您和父亲捡来的没有爹娘的可怜孤儿?”
望着女儿满含着泪水的一双眼睛,夏侯夫人再也不忍继续欺骗女儿,再也不忍心将她的身世瞒下去……难以启齿的夏侯夫人,眼圈开始泛红,瞬间满含泪水,呜咽着说不出话,掩面而哭泣着,早已说不出话……
就在此时,夏侯将军低沉的声音将这种混沌又悲恸的气愤给打破了:
“没错,檐儿,事已至此,为父也不必再瞒着你,你也已经十八岁了,你长大了,成人了,我和你娘有必要,也有义务,将所有这些告诉你,而你,也有权利对自己的真实身世加以追究。”
夏侯将军双手背在身后,面色平淡却无比凝重,能够看得出,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悲伤情绪,而那种悲伤,似乎较之这屋内遏其他母子三人,要更为复杂,更为痛苦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