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再一次将这凝固一般的空气打破:
“檐儿,你大哥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撒谎,也没有胡说八道,你,夏侯诗檐,确实不是我和你娘的亲生女儿。你是我们救下来并且偷偷收养的一个孤儿,将你留在府中,抚养长大。我和你母亲偷偷地埋藏这个秘密,对外只宣称你是我们的小女儿,所以整个夏侯将军府上,乃至整个京城,都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世。这个世上,除了我们夏侯家,也只有当年为你亲生娘亲接生,生下你,并为你救治的卓一清卓神医夫妇,了解你的身世之秘密。而他,是为父的生死挚交,此事于他,定然不会泄露出去。”
夏侯诗檐的情绪,不再那么激动,当她喧闹之时,当她朝着疼爱自己的大哥和母亲撒着气,发着火的时候,她的心里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大哥夏侯逸是在骗自己,这叫事情根本不是真的。
夏侯诗檐闹着,哭着,她只希望,她能够将这件事情赖掉,就像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事实却是残酷的……直到父亲夏侯逸,这个夏侯将军府的一家之主,终于发话,夏侯诗檐彻底崩溃了,彻底没了精气神儿,也不闹腾了,也不发怒了……
父亲的话,她从来都相信,从小到大都一直相信。只要是父亲说出的话,她都坚信不疑。父亲是大将军,是韦国独一无二的骠骑护国大将军,向来忠勇善战,信守诺言,父亲的话,就像一座大山,坚实可靠。
可是现在,这样信诺如同一座坚实可靠的大山一样的父亲,在她的面前,亲口告诉她,大哥夏侯逸刚才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一点不假,她夏侯诗檐确实不是夏侯将军和夏侯夫人夫妇二人亲生之女,夏侯逸更不是她的什么亲大哥……夏侯诗檐彻底失去了希望,父亲亲自开口,亲口承认了,夏侯诗檐真的信了,彻底信了。
自己原来真的不是父亲和母亲的亲生女儿,这个夏侯将军府原来真的一直都不是自己本该拥有的家……夏侯诗檐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哀莫大于心死,夏侯诗檐此刻也不再那般狂躁,擦干眼泪,站起身来,转向父亲夏侯将军,语气平静了许多:
“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夏侯夫人见状,急忙上前阻止夏侯将军将所有实情透漏出来,急切地阻止道:
“老爷……”
还未等话说完,便被夏侯将军一伸手一示意给打断了:
“夫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深深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和后果,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我们瞒不住了,诗檐已经长大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有权利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这是老天的指示,包括诗檐无意与三皇子意外相识,救下三皇子一命,现在又被三皇子钦点入宫,也都是老天的安排,命中注定的缘分,命中注定的劫数,这是我们不能够更改和掌控的……夫人,是福是祸,姑且就顺应天意吧,我们做到问心无愧就好,对得起上天,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就罢了……”
夏侯将军对着窗外的浩荡长天,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来:
“至于……至于老天会怎么安排,老天会怎样安排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我们都不知道,以后的事情,就让老天来安排吧。”
“爹,娘……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们不要我了?……大哥口中所说的那个傅余文公又是谁?!”
夏侯诗檐完全没有体会到父亲母亲此时的为难和痛心,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身世,她太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不要自己,为什么没有亲自将自己抚养长大成人……所有所有的疑惑和急切,在夏侯诗檐的心中凝结成一个大大的死结,焦急地等待着夏侯将军去解答,去抽解……
“父亲,母亲,你们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他们现在在哪里?”
夏侯将军伸出双手,面色慈爱地来到夏侯诗檐面前,伸出一双饱经风霜吹打的粗重却温暖的大手掌,将夏侯诗檐两只手臂护住,让其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来,然后自己则缓缓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步履沉重,行至窗前,慢慢地将事情的原本真相,一一道来:
“女儿啊,你的名字夏侯诗檐,是我亲自为你取的,这跟名字有着很深的含义。为父之所以为你取夏侯诗檐这个名字,就是为了纪念你的亲生父亲——前朝我韦国的劲敌之国——郦国的首要朝内文家重臣——傅余文公。”
夏侯将军话说至此,言语间不经意地顿了一顿,在他心目当中,傅余文公是一座永不凋谢腐朽的石碑,言语之间更多了一些郑重和难掩的敬仰之意:
“檐儿,你的生身父亲傅余文公,是当年郦国内外都闻名于世的大文豪,你父亲不但才气逼人,诗词文书滔然于口,他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几乎可谓是凡人间所有庸人所不知道的道理,你父亲傅余文公无一不知无一不解。我为你取名诗檐,就是告慰您父亲上天之灵,让你父亲在天之灵也能够看到,你这个女儿安然长大了,你依然秉承着他骨血里的优良血统,将一代文人书香之家的血统,传承下去,不辱家门……为父这么多年,用尽心力,请最好的师父教你学诗作赋,遍读百家学书,无一不是想要代你已故的父亲,将你培养成真正的傅余家族之后人,也好不辱你傅余文家之祖训,更是为了圆我这么多年的一块心病,为了不辜负你父亲傅余文公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的殷切期盼……”
夏侯诗檐认真地听着父亲夏侯将军一一道来自己的身世由来,听到父亲傅余文公的豪放文才和丰功业绩,难免心生疑问:
“那我亲生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呢?……还有……还有我母亲在哪里呢?她为什么没有把我留在身边?”
“你母亲生下你之后的第二天,也难掩丧国失家之痛,在救治你们母女的卓一清卓神医的深山幽林之住处,一跃窗外而下,跳入湍急奔流的江水之中,再也没能上来……就这样,你成了一个没有爹也没有娘的孤儿。为父没有其他办法,看你小小的脚丫,小小的脸蛋儿,被那狂暴雨夜的大风刮得通红,冻得像发紫的小萝卜,我真的不忍心将你送与他人抚养,同时也更加不放心将你送给别人家中养大,毕竟你父亲是郦国的重臣,你的身份特殊,我不能放心将你交代给别人来照顾,那太危险了……所以,我和卓神医夫妇商量了一下,便将你连夜驾马带回府中,支开府中下人,悄悄将你安置,正巧那时你母亲身怀有孕,为了将你安全留在府上,你母亲决意要服下药汤,将自己催生,那孩子当晚同时出生,只晚了你不到半日的生辰,本想将你们混为双生儿,对外声称你母亲怀的是双生儿,结果那孩子天生命运不济,刚出生下来,便夭折了。”
夏侯诗檐闻之于此,不禁对父亲母亲肃然起敬,心中顿生万般愧疚和感激之情:
“原来父亲母亲你们二老为了女儿,付出了这么多……那我父亲,傅余文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事情终于到了这一步,事实的最后真相一定要公然于世,夏侯将军纵然难以启齿,却也不得不独自担当:
“你的父亲傅余文公,是被我害死的。”
“您?……我的亲生父亲,是您害死的?!”
夏侯诗檐的两眼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瞪着夏侯将军: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您怎么会……”
一重接着一重的连连打击,夏侯诗檐越发觉得心力交瘁……面部表情越发地纠结,痛苦。
夏侯将军到底不愧为一朝护国大将,有勇气,更有担当,事已至此,面对夏侯诗檐的连连紧逼的诘问,夏侯将军的心中不但没有有所顾忌和躲闪,反倒是多了很多坦然了,就好像是卸下了身上的一块重担一样。
“对,没错,我虽然是真的救下了你和你的亲生母亲母女二人的性命,但当年你们傅余文公府上全府上下二十余口人,在大雨滂沱之夜被我韦国兵将众士一举攻下,血洗傅余文府,此事与我有关。”
夏侯将军面色凝重,语气低沉,郑重其事地转身,面对着夏侯诗檐疑惑与愤怒浓浓溢满的一双眼睛,那双其中的疑问与不解像一条即将跃水而出的鲤鱼一般,而其中的愤怒与怨怼又像是一颗快要爆炸的火药弹一样,愤怒和报仇遏气焰在顷刻之间就即将要迸发出来的眼睛……夏侯将军并没有退缩,抱着最后和盘托出的如释重负之感,已然做好一切的心理准备:
“檐儿,为父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够推脱掉我已经犯下的错,我没有能保护好你父亲,还有你们傅余将军府上所有的老老小小……但是,天地良心,我夏侯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的父亲傅余文公,伤害你们一家人,可是……”
夏侯将军还在竭力解释,谁知道夏侯诗檐听到此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