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不大,只有四条大街,八条宽道,胡同巷子三十七条。但是不管是大是小,有人就有纷争,有纷争就可能发生血案。更何况是在靠近长城的平阳县里,此处离虞都极远,远到有些人甚至连皇帝是谁都不知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县令是李仕。
李仕年龄已近不惑,却还是和刚上任时一样风流,红衣坊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甚至要比平阳县所有人加起来还要熟悉,因为他是红衣坊的东家。所以,佘老三一死,李仕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此时,李仕正在客厅里坐着,旁边有刚沏好的茶,还有三叠精致的小食。他在等人,在平阳县可以让李仕等的人不多,柳员外算一个。
担心谋划的那件事有什么差池,李仕连夜让人通知了柳员外,前来商议。
一杯茶还未喝完,柳员外已推门而入。
“柳兄。”李仕起身相迎。“今日来平阳县的那人,你可感应到了?”
柳员外入座,饮了口茶,道:“平日里只有你、我和爻哥儿的灵溪交织在平阳县中,一方面是彼此间的试探与警告,一方面是感应世间的动静,以资修行。今日入城的人,显然并不想让我们察觉她的灵溪,然而用法器隔绝了我们的灵溪,就已表明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说明她并不忌惮我们,可能只是觉得彼此试探有些麻烦。你可知是何人?”
李仕道:“只知是个身着红衣,打着红伞的少女,名叫虞缺月。要说此人的身份,却并不能确定。不过根据红衣坊那边传来她的谈话记录,我想她很可能是青云王的女儿。”
柳员外沉默了片刻道:“这个虞缺月的灵溪在红衣坊一放一收,虽不能确定她的修为,但那一刻的气机牵引,让我的灵溪躁动不止,此人恐怕不是你我可以应付的。虞爻要去北断山送的东西,还是不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只知道是在虞缺月身上。”李仕叹息道:“现在又加上一个青云王的女儿,事情若是有什么差池,不但你我二人的人头不保,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到底是谁要对付虞爻?”
柳员外冷道:“这是虞家的事情,我们只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做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
从红衣坊出来后,虞爻就给了苏牧一张三百两的银票,让苏牧回家准备一下。也没再提不让他去北断山的事情,大概是因为虞缺月点名让苏牧去,虞爻也阻止不了,再加上有虞缺月加入事情多了几分把握,也就没再反对苏牧跟去。
苏牧拿了银票,见天色还不算太晚,就直奔苏妩家而去。
经过秋湖时,看到霜桥上执伞的人影,苏牧招手打着招呼,刚要说话,酒意上来了,先趴在霜桥边上吐了起来。
虞缺月看着苏牧狼狈的样子,轻笑了一声,却并未搭理他,转身而去,伞上的风铃随风摇动,叮铃作响。
等苏牧吐完,虞缺月早已没影了,他摇摇头,嘀咕道:“这女人,神神叨叨的,还是少惹为妙。”
到了苏妩家,苏牧学了几声猫叫,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他靠坐在墙边,等苏妩出来,把银票交给她,道:“这是三百两银票,你先收着。等我办事回来,再上门提亲。”
苏妩吃惊地看着银票,蹙眉想了一会道:“你这银票是爻哥儿给的吧?你要去办什么事儿,是不是很危险?”
“不危险,很安全,爻哥儿也去,还有一个比爻哥儿还厉害的人,我就是去打杂的。”苏牧笑道:“等我办完事情回来,我们就可以成亲了。”他没敢说要去北断山,怕苏妩担心。
“苏妩,这死丫头大半夜的跑哪去了?”杨华的声音传来。
苏妩还要问时听到她娘的声音,好像是从屋里出来了,不敢多待,只好对苏牧嘱咐道:“你出去凡事多当心,我等你回来。”
苏牧趁着酒意在苏妩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放心,我舍不得死。”
苏妩红着脸,却没躲,眼睛睁地大大的看了苏牧几眼,在他脸上飞快的亲了一下,跑回家去了。
“你这死丫头大半夜往外跑什么?”
“我听见有野猫,怕跑到家里偷吃东西,出去把它赶走了。”
苏牧听见苏妩和她娘的对话,捂着脸傻笑了一会,也转身回家了。他家离苏妩家不远,中间隔了一个巷子,回到家中,从柴房里翻出一把长刀,解开春衫,就坐在院里磨刀。
长刀上面的锈迹被磨刀石打磨干净,用冷水一冲,锋刃雪亮。苏牧不知道去北断山会遇到什么危险,他能做的就只有把他的刀磨利。
……
柳员外回到家里,看到儿子柳风还在树下蹲着,旁边燃着提灯。一旁的丫鬟坐在树下的青石上打着瞌睡,看到他走过来,慌乱起身道:“老爷!少爷不肯睡觉……”
柳员外摆摆手示意丫鬟离开,他坐在青石上看着儿子,脸上露出哀伤的神色。他这个儿子柳风自小就有些木讷,本以为是性子如此,谁知道长大了反而更加呆滞,时常蹲在地上,整天一动不动盯着蚂蚁看,夜里就燃着提灯盯着扑火的飞蛾,一看就是一天。也不说话,甚至有时候连饭都不吃,也不睡觉。请了很多郎中都说身体无恙。
“风儿啊。”柳员外道:“父亲给你娶个媳妇吧?”柳家几代单传,柳员外不想自己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留下柳风自己恐怕柳家的香火都要断了。
柳风盯着被灯光吸引的飞蛾,轻声道:“我不想娶媳妇,我的时间太少了,奇妙的东西太多了,我没有时间娶媳妇。”
平阳县的人都说柳员外有个傻儿子,但柳员外知道柳风并不是傻。但是,要说柳风正常,是个人都不信,柳员外自己都不信。
柳员外顺着儿子的眼睛,看着灯上的飞蛾翅膀飞快地扑腾着,可就是飞不起来,神情不由一怔,心中一动,讶异道:“风儿,你知道什么是修行吗?”
柳风轻柔地笑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修行就是修行,世外的灵溪,花开的紫府,生死的归墟,万变的羽化,无垢的天人,长生的逍遥。”
柳员外震惊地看着儿子,颤声道:“风儿,你是不是在修行?”
“是啊。”柳风点头,指尖微动,肉眼不见的灵丝搅碎了飞蛾的翅,他苦恼道:“只是到底什么是花开的紫府?我不懂,难道是因为我在世外,所以不见花开?”
柳员外看着地上翅膀破碎的飞蛾徒劳地挣扎着,不禁激动地浑身颤抖,他的儿子竟然是修行者,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这怎么可能,他的灵溪时常处于外放状态,在他的灵溪里一丝一毫的灵气波动,他都可以察觉,却唯独对于近在咫尺的儿子的灵气波动一丝都察觉不到!
“风儿,你真的在修行?在灵溪境?”柳员外颤声问道。
“是啊。”柳风不解的看了一眼父亲,忽然醒悟,他常常处于坐忘之中,对于身边的事情漠不关心,恐怕是父亲没有感知过自己的灵气波动,故而并不知道自己在修行。他眨了眨眼,一丝灵气从他体内溢出,然后无数由灵气凝结的灵丝从体内溢出。
在柳员外的灵视里,一条蜿蜒的灵溪瞬间围绕着柳风流淌。然后灵溪欢快融入天地灵气之中,穿过柳宅,穿过街巷,穿过秋湖,穿过霜桥,穿过柳员外灵视不可达的地方,几乎瞬间溢满了整个平阳县。
“风儿!”柳员外不禁老泪纵横,谁能想到一直被人叫做傻子的柳风,竟然是个修行者,是个修行的天才!
柳风这是第一次将灵溪外放,有些好奇地感受着灵溪中的人与物,突然心中有种明悟。世外的灵溪,世间的鱼,世外无花无鱼,或许要入紫府,恰是要看这世间风景。
柳风看着激动到流泪的柳员外,轻柔笑道:“我想娶个媳妇了。”
……
柳风的灵溪在平阳县流淌之时。
李仕正在写奏折,感到一股陌生的灵息,以为平阳县又来了他不知道的修行者,心中惧怕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他本已经紧皱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虞爻正在收敛他的灵溪,明日就要离开平阳县,外放的灵溪收回,他要尽快吸收这几年在平阳县的感悟,将状态调整到最好。感觉到陌生的灵溪流过,他只是微微错愕了一下,就关闭了灵视,进入了坐忘状态。
虞缺月正在平阳县随意漫步,犹如一只幽魂,在别人的灵溪中穿梭而过,感觉到又有新的灵溪流淌,她微讶了一会儿,弹指一丝灵丝无声无息的融入那条灵溪之中。她稍稍诧异了一下这条新的灵溪竟然可以如此澎湃,眼中不禁露出几丝光芒,只是明日就要出发去北断山,她不想此时浪费一丝一毫的灵气,就收回了那丝灵丝,想着从北断山回来,定要和平阳县的几条灵溪一战。风铃声飘荡,很快她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牧抱着长刀入睡。
苏妩抱着银票入睡。
平阳县进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