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从来没试过这样奔跑,腿与脚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只是机械地交替着踏出,胸腔中有股火焰灼烧着,脑海中几乎已经空白,耳中只能听见风箱一样的喘息声,眼中只有模糊的影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奔跑,只是追着那个巨兽的身影跑着。苏牧知道即使他追上那个巨兽也什么都做不了。虞爻既然让他自己走,就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在虞爻的心里他和虞缺月联手也根本不是那个巨兽的对手。很可能,他们就要死了。想到这个可能,苏牧不愿再想下去。他只是拼命地跟着,看着那两个在空中翻飞的身影,看着那个巨兽像是追逐两个只蝴蝶的恶犬,每次扑击都夹杂着死亡的意味。
苏牧忽然停下脚步,他看到虞爻坠落下来,看到那个巨兽抬起了巨大的脚掌。
“不要……”苏牧徒然低语,眼睛模糊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看到一朵邪恶的血色花朵绽放。
“我需要银子,三百两。”
“银子,我帮你出,你不能去。”
爻哥儿一直不愿让自己跟着来的,苏牧低着头想着。可是,即使是一点点的小忙,哪怕只是帮着准备一些食物呢,苏牧不愿意白拿那三百两银子,爻哥儿一直不是个看重银子的人,大部分的银子都用在帮派的世务上了,那三百两银子很可能已经是他大部分的积蓄了。
虞缺月的长发凌乱地飞舞着,一只手扶着虞爻,一只手拄着红纸伞伫立着。她的骄傲仿佛是一根看不到的刺,刺痛着她的心,她是青云王的女儿,是王妃吴霜秋的女儿,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修行者的女儿,她决不能躺在地方被踩成一滩肉泥,即使死她也要站着。
一朵红色的花开在虞缺月的脚边,真的是一朵花,花开的紫府的那朵天地灵气凝聚的花。
那朵看似娇柔的花,被巨兽踏足时扬起的风吹散,几片晶莹如血玉的花瓣飘起,一朵花瓣落在巨兽的脚上,巨兽莫名低头看着那片花瓣,第一次在冰冷的眼中露出几丝不安。
花瓣无声的枯萎了,巨兽半只巨大的脚掌在花瓣枯萎的同时开始长出锈斑,渐渐腐朽。
然后,虞缺月开始不停地咳血,咳一口血,开一朵花。
巨兽看着腐朽的半只脚掌,仿佛怔了片刻,随后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巨大的拳头猛然砸下,拳头还未落下,激起的狂风已经让虞缺月和虞爻摇摇欲坠。
“你以为我喜欢吃地瓜吗?”
“你的手再不从我身上拿开,我保证会把它撕成肉末。”
“……最好叫姐姐。”
“你觉得铃声好听吗?”
“叮铃……”红纸伞上的铃声响起,原来铃声已经开始如此熟悉。
“不要……”苏牧再次低语,抬起头来,眼睛已经红了,喘息着,胸口的火焰更加焦灼。
“轰……”巨大的拳头落下,碎石纷飞,扬起的尘沙渐渐飘散,巨大的拳头下面一个娇弱却倔强的身影站着,不知材质的红纸伞撑开了,挡住了巨大的拳头,只是上面的铃铛好像掉落了几颗,在地上跳跃着弹开了,铃声已经变了声音,不再清脆。
虞爻一动不动在地上躺着,生死不知。
虞缺月不停地咳着血,握伞的手上也有血水流出,顺着伞柄滴落着。巨大的拳头抬起,再次落下,虞缺月半跪着身边开了数朵娇柔的红色花苞,只是都已无力绽放。
虞缺月抬起头看了苏牧一眼,伸手从衣襟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在身旁,声音有些黯哑却依然冷冽道:“我死以后,想办法……带着玉佩……去北断山。”一句话吐了两口血。
苏牧离得有些远,听起来有些吃力,但还是听清楚了虞缺月说的话,他沉默地点着头。他看着虞缺月,她好像笑了一下,低着头又说了句什么,只是这次的声音太低了,他根本听不见。然后,苏牧看到虞缺月倒了下去,身边的花苞迅速的枯萎了,化成不起眼的微粒飘散在尘沙里。
苏牧看着巨兽伸手将虞缺月和虞爻抓起,张开巨口,投入口中。他颓然跌坐在地上,看着满目苍夷,一地的废墟,眼睛模糊着,脑海空白着,只有心中的火焰还在灼烧,仿佛要把他烧成灰烬。
“唔……”仿佛是叹息,又好像是疑问,声音慵懒沙哑。
一个妖娆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废墟之中,长长的发丝飞舞着,身周环绕着氤氲的血色雾气,血红妖异的眸子穿过巨兽看着苏牧。
“你心里为何如此焦灼?”妖娆的身影开口问他。
“因为我无能为力。”苏牧木然道。
“人为何会为了无关自身生死的事情而忧虑?”
“因为……心痛……”苏牧用手按着胸口,木然道:“因为……痛得想要死去……”
“如何才能不痛?”
“我不要我关心的人死……我不要关心我的人死……”苏牧压抑着声音的颤抖,一字一句道:“我不要……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啊!”
“这就是人吗?”血红妖异的眸子仿佛透着几丝疑惑。而后,环绕在血色雾气中的妖娆身影,瞬间来到苏牧身前,用慵懒沙哑的声音道:“那,我借给你力量吧。”
指尖点在苏牧的眉心,一个血色的印记缓缓成型,仿佛是一朵血红的曼珠沙华,很快那朵血花就隐去不见了。然后,几多红花开在苏牧身边,与眉间的印记一模一样,与虞缺月身边开放的花朵不同,但却同样是花开的紫府,是天地灵气凝结的花朵。
苏牧的眸子染上了血红色,如同那道妖娆的身影的眸子一样。他看到了以前不曾看到的世界,无数的天地灵气在空中氤氲着,散发着浅淡而分明的各种颜色,绿色的水,青色的风,红色的火,紫色的雷……
世界变得缤纷起来,一条绿色灵溪环绕着苏牧身周开始潺潺流淌,只是绿色中仿佛隐约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血色灵丝。而后灵溪上慢慢开出许多红色的曼珠沙华。
苏牧手中的听雨剑有些雀跃地颤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剑鸣声。
巨兽察觉到身后的异动,有些疑惑地转过身,看着面前渺小的身影,想不明白怎么有人突然就从普通人入了紫府境。
“去吧。”妖娆的身影仿佛有些疲倦,对苏牧道:“这是从那个强行进入紫府境的小女孩那里借来的花开,你最好快一点解决这堆废铁。”
“我会的。”苏牧用力在地上一踏,猛然跃起,手中的听雨剑挥出,灵溪在剑中潺潺流淌,然后化成更加锋锐的剑气。
剑气在空中划过,周围的天地灵气被激发,化成流彩的雨滴,淅淅沥沥落在机关魔灵身上,迅速在那巨大的身躯上留下了无数灵气侵蚀的坑洞。
机关魔灵咆哮了一声,举起巨大的拳头,砸向苏牧。
苏牧手按在那拳头上,数朵曼珠沙华开放,然后枯萎,迅速地将拳头腐化,变成锈蚀的碎片,层次剥落。
苏牧在巨大的拳头上用力一按,再次跃起,手中的听雨剑斩在机关魔灵牛头一般的头颅上,那头颅上的印记陡然放出光芒,然而终究抵不过听雨剑下不断开发枯萎的花朵,那印记纷然碎裂,而后听雨剑势如破竹一般斜削下去,切下机关魔灵大半个头颅。
机关魔灵晃了晃颓然倒地,砸毁了一片石楼,而后扬起无数碎石沙尘。
“开!”在尘雾中苏牧站在机关魔灵躯体上面,双手握着听雨剑,插在机关魔灵胸口,拖着听雨剑将机关魔灵的胸口划开。然后如法炮制,将机关魔灵胸口几乎切成了碎片,苏牧在那些碎片上一按,灵溪倒卷将碎片掀翻。
洞开的机关魔灵胸腔中,虞爻和虞缺月紧闭着眼睛,身上插着无数金属丝线。苏牧毫不犹豫将丝线小心地斩断,将两人抱了出来。
两人身上已经没有一丝灵气波动,好在还有微弱的呼吸,在苏牧将灵气传入两人体内后,两人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只是还是没有醒来。想来是连番的战斗两人损耗太多精力,又被机关魔灵重创,伤势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苏牧犹豫了片刻,将环绕在身周的灵溪都灌入虞爻体内,然后将灵溪中开放的花朵都种在虞缺月的体内,这才松了口气。
想了想,长安城中应该还有不少沙盗,苏牧又将两人仿佛机关魔灵的胸腔中,这才放下心来。
那身周环绕着氤氲血雾的妖娆身影,一直跟着苏牧身边,血色妖异眸子凝视着苏牧。
苏牧回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道:“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苏牧已经感觉到刚才动用不属于自己的紫府境力量,消耗了他大量的生命力,现在那力量还没有完全消散,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的逸散着生机,他低头看了看握剑的手,已经开始苍老干瘪。
“死倒不会,只不过如果无法补充你这具身体的生命力,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苏牧道。
“我是魇魅。”妖娆身影慵懒道:“我曾经做过神,现在是魔,以后想做一个人。恰好你需要我,所以我就帮了你。”
“你就是虞缺月要送往北断山的……魔?”苏牧问道。
魇魅摇头道:“那块玉佩中封印着别的东西,我只是暂时在里面借住而已。”
“封印的也是一个魔?”苏牧问道。
“不是魔,而是天人。”魇魅好像笑了一下,道:“你好像不应该关心这些,而是要想想怎么恢复身体。以后我还要住在这具躯壳里。”
“既然你要住,办法当然你想,我想不到办法。或者等到虞缺月和爻哥儿醒了问问他们。”苏牧躺在机关魔灵上,苦笑道:“这些东西好复杂,我只是想挣三百两银子成亲罢了。我要睡一觉,好累。”
苏牧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选择你是不是个错误呢。本来是要选择虞缺月的,可惜她早已灵溪圆满,我现在的力量无法附在她身上。”魇魅凝视了他片刻,到了她的境界,早已对于天道莫名的规则有了深远的认知,她知道这恐怕并不是偶然的关系,既然已经选择,她就随遇而安了。魇魅的指尖在苏牧眉心点了点,身影渐渐化成氤氲的红色雾气融入苏牧眉间的印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