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新开学的那天,美真在屋里给雨新带着红领巾,我坐在院子里的磨盘上回头看着她们,看到美真脸上带着笑,嘴里轻声对雨新说着,眼前的这一幕让我想起了我上学时的情景,转眼间就轮到了我的孩子,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我还能感觉到母亲放在我书包里的饼还留有余热,我虽不能再背起书包去学校,但我的孩子却从我背上接过来了。
雨新跑出了家门,跑在了通往学校的那条路上,我站在门口看了很久,那是一条我曾走过的路,路两边的田地里种满了庄稼,已经蔓延到了路上,那条路变的越来越窄,可是响彻在那条路上的脚步声却从未曾停下。
村里没有了人民公社,也就没有了队长,队长也就没有了以前的趾高气扬,见到谁都好像亏欠谁家似的,总是低着头,也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村里很多人都不愿意理他,想想当年在队里受的那些窝囊气,很多人看着队长如今这个模样,心里痛快了很多。
我每次遇见队长,都会跟他打个招呼,叫他一声三哥,开始他都躲着我,尽量不和我碰面,实在是躲不开,他就会应一声,满脸的不自在,但我却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没必要每次见了面都像跟见了仇敌一样,母亲说的对,乡里乡亲的,不值得。
雨新上了学,雨梅也一天天长大,我和美真的第三个儿子雨随也刚出生不久,小家伙虎头虎脑,胖嘟嘟的很是可爱,母亲很高兴,三天两头来家里看雨随,一来就是一整天,抱着雨随怎么都不舍得放手。
家里的几亩地全靠我一人干,每天都累的直不起腰来,回家睡上一觉,第二天又浑身充满了力气,我才三十岁,有的是力气,我不让美真下地,家里的几个孩子已经够她忙活的了,地里的活我一个人能应付的过来,美真做家务干净利落,把屋里屋外收拾妥当,就下地来帮我干活,我就问她“雨随是不是放在母亲那里了?”
她摇摇头说“雨随在家,雨梅在照看他。“
我马上催促她回家,雨梅那么小,怎么能照看雨随,赶紧把雨随送到母亲那里去。
美真对我说“能不让她老人家照看就尽量不让她照看,母亲也很大年纪了。”
美真的话让我的心啪嗒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美真说的对,母亲如今也六十多岁了,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我们作为子女的本该是让她们享享福的。
我下地回到家,看到雨梅正在逗雨随玩,雨随的小眼睛睁的圆圆的望着我,我用手捏捏他的脸,冲他做几个鬼脸,小家伙就咧开嘴笑,雨梅就会跑到正在准备做饭的美真身边,趴在美真的耳朵上,美真呵呵笑笑,就会对我说“我家闺女说了,他爹一笑可吓人了。”我听到美真这么说才知道泥土和汗水已经弄花了我的脸,我再看看把嘴巴张的大大的雨随,一时真不知道这小家伙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美真忙着做饭,雨梅就会帮着美真洗碗,洗菜,雨梅才六岁的年纪就已经这么懂事,我远远的看着,心里感到满满的欣慰,想想时间可真是快啊,我五六岁的时候帮母亲往锅底填着柴火,现在填柴火的已经变成了我的孩子,我和美真虽然在一天天老去,我们的孩子却一天天在长大,这样想想,疲倦的心情又变的舒朗了很多。
二哥看着我家日子过的艰难,就来找我,要我跟他一起去北边的湖里去割芦苇,有了芦苇美真就可以在家织苇席,就可以拿到镇上去卖,换回几个钱,解解燃眉之急。
我和二哥都是晚上出发,要走上几十里地才能到那个地方,村里很多人都不愿意去,一是离家太远,来回一趟就要整整一夜,白天还要干活,哪有那么多的力气,二是那片湖太大,水太深,村里人害怕有危险,都不敢去,但是二哥不在乎这些,凭着他在部队时留下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危险。
我们常常都是在半夜时赶到那里,那时露水正重,湖水正凉,二哥二话不说,跳进湖里,手里举着一把镰刀,向着有芦苇的地方游去,二哥从来不让我下水,他说我对这片湖不熟悉,不知道哪里水深哪里水浅,只是叫我在岸边等着,把他从湖里拖上来的芦苇放到平板车上,二哥每次只能从湖里拖上一点点,芦苇本就又高又长,一旦沾上水,更是沉重,二哥每次上岸来都累得气喘吁吁,都要在岸边稍作休息才再次下到湖里,我看着二哥一次又一次下到湖里去,实在忍不住非要下水不可,可是二哥怎么也不让我下,我害怕他的脾气,也听他的话,只能在岸边看着一遍又一遍下水的他。
忙到后半夜,我们就准备回家,平板车上已经有了多半车的芦苇,沉甸甸的湿漉漉的,我拉着平板车走在前头,二哥在后面用力帮我推着,身后的芦苇荡恢复了平静,静静目送着两张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回头看看,密密麻麻的芦苇荡向四周散去,整片湖敞开了怀抱,向我们涌了过来,像是要拥抱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