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到镇上,有十几里路要走,我抱着雨新,步履飞快,雨新在我怀里不停打着滚,走了一段路,雨新小脸开始发青,小眼睛开始变圆,我立马紧张了起来,便把雨新放在肩膀上,扛着他跑了起来,雨新渐渐停止了喊叫,他原本东抓西抓的小手突然从我脖子上滑了下来,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我轻轻喊着雨新,雨新,他没有回答我,我轻轻扯了扯他的小手,他也没有动一动,我一遍一遍喊着雨新的名字,一步一步接着往前走,雨新的小胳膊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不敢停下来,我害怕一停下来,雨新就会跟着停下来。
月亮照在脚下那条通往镇上的路上,散发着冷冷的光,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路的两边,只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每往前走一步,都扯到了心窝里。
我蹲在了路边上,再也没有了继续往前走的力气,雨新依旧趴在我肩头,我不想把他抱下来,我想让他在我肩头多呆一会,他已经睡着了,我不想叫醒他,想让他睡个好觉,等他醒来的时候我再把他抱进我怀里。
我点起了一支烟,刚刚抽了两口就发现雨新的小手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小胳膊也跟着动了起来,他从我肩上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转过身来看到雨新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迷迷糊糊像是刚睡醒一样,我捏捏他的脸蛋,对他喊了一声雨新,他睁大眼睛看着我,嫩声嫩气对我说“爹,我想拉屎。”
我一下笑出了声,鼻涕眼泪都跟着流了出来,轻轻敲敲雨新的小脑勺“你小子是不是要吓死我?”
一堆冒着热气的枣核留在了通往镇上的那条路上,也挡住了我赶往医院的脚步,雨新骑在我脖子上,我哼着完全没有调调的歌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月亮爬过了树梢,爬向了天空,前方的路又开阔起来,我看到了路两边的一切。
望着重新活蹦乱跳的雨新,焦急等待消息的那群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美真把雨新一把抱进怀里,哭出了声,母亲来到我身边,满脸愧疚对我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给雨新吃那么多枣,要是雨新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就,,,”
我打断了母亲的话,母亲的本意是疼爱她的孙子,并不是想让她的孙子难受的生不如死,就算事情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那也是这个孩子的命。
二哥来找我,他在镇上食品站给我找了一份活,我是高中生,在村里文化最高,食品站需要一个能写能算的人,我适合这份活,更需要这份活,二哥送我去的食品站,站长是他当年的战友,站长要我好好干,对我说在这里比在乡下种地有出息。
食品站的主要工作是和猪肉打交道,每天都有很多活猪被送到这里屠宰,每天也都会有很多新鲜的猪肉从这里送出去,我的活就是统计活猪的数量和鲜肉的数量,这对我来说很轻松,写写算算比下地干活轻巧很多倍,每月都能领到钱,能够贴补贴补家用。
半年之后我不想干了,不想干的理由是因为食品站不仅屠宰活猪,还参杂着死猪,我亲眼见过很多次,一车一车死猪被扔进一个大水池里,水池里面倒满了水,一头头死猪被放在水里泡,几个穿着雨靴的人进去拔毛,刺鼻的味道让我常常作呕,最后把死猪洗干剔净,跟鲜肉放在一起,从我眼皮底下送出去,当成那些鲜肉,我也一次次看见他们拿着粗大的针头往猪肉里面打水,一块肉要打好几针管水,沿着鲜嫩的表皮往外渗。
我每天都在记录着有多少活猪,有多少死猪,这些害人的东西就在我手中,我却眼睁睁把它们放了过去,我瞒得过我的眼睛,却瞒不过那颗砰砰跳动的心,我把不想干的想法告诉了二哥,二哥只是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看着办吧。”
美真对我不在食品站干活感到很吃惊,为什么好端端的活说不干就不干了?我给她说了不干的理由,美真却问我“你不干,别人会去干,那些死猪肉照样会有人买,会有人吃,你不干又能起到什么用?”我知道美真的话里多少带着点抱怨,她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也懂得这些道理,可是就像父亲一样,对于有些事我也想去做,只是怎么都做不到。
母亲知道我不在食品站干活后来家里看了看美真,看了看雨新,雨梅,我送母亲到门口,母亲回头对我说“至善,食品站的事我和你爹都知道了,不干就不干吧。”
雨新跑到我跟前,大声嚷嚷着要骑在我脖子上,我把他抱起放在脖子上,在院子里转着圈,雨新乐的咯咯笑,我也跟着一起笑,美真看着我们爷俩这般开心,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嘴角有了浅浅的笑意。
雨新八岁那年,村里重新分了地,全国又恢复了高考,我在地里干着活,心里一直想着恢复高考这件事,心头并没有太多的激动和惊喜,有的只是淡淡的惆怅和遥远的记忆,望了望满是老茧粗糙到变形的那双手,想象着十几年前我坐在教室里上课写字的情景,隔了这么多年,很久不去想,本以为忘了,可是只要把记忆调回去,再遥远的事情也能清晰的记起,我对那段时光没有忘,一直深埋在脚下的这片土地里,等到春风吹起,便会破土而出。
回到家我对美真说要让雨新上学,美真看看我,看到我的眼眶湿润了,我也能感觉到当我说出要让雨新上学的那一刻我的鼻子酸了,我有过这个机会,我已错过了这个机会,现在这个机会又来了,我一定要让孩子们紧紧抓住,离开这片让他们的父辈低了一辈子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