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的地方有火车轰轰而过,感觉脚下的土地都跟着抖了起来,我才发现我们就住在离铁道这么近的地方,想想明天还要干活便回去睡了,回到屋里的时候魏四宝醒了,见我回来便问我去了哪,我说睡不着到外面走走,魏四宝接着问我是不是因为他的呼噜声吵得我睡不着,我笑着对他说他的呼噜声再响也没有火车的声音响,魏四宝听了呵呵笑了起来,他一笑,我也跟着乐了,我们两个又说了很多话,说着说着他突然呜呜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小心翼翼问他“四宝,怎么哭了?”
魏四宝过了好一会才止住了哭声,对我说“四哥,我想孩子他娘了。”
听魏四宝这么一说,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扭头看看身边的魏四宝身体还在轻轻抽搐着,魏四宝想起了他媳妇,想起了他媳妇是怎么死的,想着想着难过了,他媳妇是被他的孩子们气死的,即使这样,魏四宝并没有骂他的孩子们畜生,还是一口一个孩子叫着他们,尽管孩子们如此不孝顺,但他觉得他还是孩子们的父亲。
魏四宝幽幽对我说“四哥,我本以为我会一直呆在村里,直到死去,没想到我今天会躺在这里。”
听了魏四宝的话我的心也跟着酸酸的,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本应该呆在家里享受着儿女们的照顾,可我们却偏偏还像个小伙子一样跟着四处奔走。
魏四宝不再说话,躺着一动不动,我偶尔能够听到他轻轻的叹气声,过了好长时间,魏四宝的叹息声停了下来,我知道他应该睡着了,我闭上了眼睛,很快也睡着了,隆隆的火车又从我不远的地方驶过,把我的梦拉得好长好长。
第二天老板来找了我们,带着我们去了铁路上,给我和魏四宝分配了活,我和魏四宝的活就是负责把铁道上的一堆堆的石子全部摊平,前面有推土机在推,我们只是负责把推土机没有推到位的地方填平,也不算累,老板知道我和魏四宝上了年纪,有意给我们分配了这样的活,我心里也明白,也没有办法报答人家,只能埋头好好干活。
所有的工人都在这条铁路线上干活,我们这些铺石子的人走在队伍的前头,身后跟着铺枕木的人,还有重型机械吊着钢轨在后面一节一节的铺着,旁边就是几条正在运行的铁轨,每隔几分钟就有一列火车从旁边的铁轨上呼啸而过,刚开始的时候有点害怕,听到火车拉响的汽笛浑身就跟着打哆嗦,可是几天下来也就习惯了,魏四宝经常对我说要是一会听不到那种隆隆的声响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我也有这种感受,像是在家里听美真说着话一样,一会听不到心里感觉就像是少了些什么。
我们干的活本身不累,不过要在铁道上走上一天,也不能停下来,到了晚上,双腿就酸疼的厉害,每次一回去就躺在那里,再也不想起来,几个月下来,魏四宝开始对我说火车声怎么越听越觉得刺耳了,我听了呵呵笑,知道魏四宝是累了,就连干活的心情都变了,便对他说火车其实也跟我们人一样,整天在这条线上来回跑,也烦也觉得没意思,所以声音也就跟着难听了,魏四宝被我逗得呵呵笑,也不觉得累了,浑身又有了力气。
到了七八月份,天气越来越热,铁道上的铁轨都晒得烫人,一股股热浪从地底冒出来,沿着脚后跟一直往上爬,爬遍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们顶着毒辣辣的太阳,走不几步衣服就被汗水浸透,看着呼啸而过的火车,我有时也会停下来看看,以前坐火车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来修铁路,现在我都已经修了好几个月了。
现在有了电话,联系也方便了很多,雨梅隔不几天就会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活累不累,老板对我好不好,我都对雨梅说活不累,老板也很好,我也会给美真打电话,美真跟雨梅一样,我也都作了同样的回答,我问美真家里怎么样,美真告诉我很好,不要让我担心,并叮嘱我一个人在外一定要注意身体,我知道美真一定很累,美真也知道我也很累,我们都对彼此说着谎,只是不想让对方担心。
我们修到一个车站外的时候,雨随打来了电话,问我现在在哪里,铁路已经修到了什么地方,我看看车站名,没想到竟修到了雨随所在的这个城市,觉得此事好巧,像是我们父子之间有心灵感应似的,正想告诉雨随已经修到了他所在的城市,马上又改了口,对雨随说我也不知道修到了什么地方,雨随便对我说要是修到他的城市的时候一定要跟他说,他来看看我,我听了忙说好,等铁路修到的时候一定给他说,挂了电话我便想起了雨停来,雨停上学的城市距雨随的没多远,下一站应该就修到雨停的城市了,到了那个时候,雨停不会知道我已从他的身旁悄悄经过了。
干了一段时间,我知道承包铁路的活我是干不了了,我来这也只能跟着干干活了,秋收的时候我就想回去,主要是担心地里那么多活,美真一个人在家里忙不过来,我给美真打了电话,说了要回去的事,美真却劝我不要回去,她一个人能忙得过来,现在只干了一年还不到,这样回去的话对人家也不好交代,好歹也要坚持到年底,我想想也是,便给雨新和雨梅打了电话,让他们有空的时候就多回趟家,帮帮美真,雨新对我说他正在赶往回家的路上,雨梅跟他在一起,我听了心里暖暖的,孩子们都想着呢。
年底的时候我和魏四宝准备回去了,临行前老板找到我说“老哥,辛苦了,下年多带些人过来吧,我把一段路承包给你,你带着人干。”
我对老板说我试试吧,要是有人愿意跟着我来我就来,老板呵呵笑着说好,亲自开车把我和魏四宝送到火车站,老板塞给我一个红包之后,扭头就走了,红包里面有两千块钱,我看了很感动,老板已经给我和魏四宝结算了工资,这些钱不应该再给我们了,可还是给了。
火车还有一点时间才开,候车厅里满满的都是人,也没有空余的位置,我和魏四宝便在墙角落里找了点空地坐了下来,不断有人从我们面前来回走过,每个人都背着大包小包,脚步匆匆,这是一群准备回家的人,在外面忙了整整一年,马上就要过年了,也该回家了,扩音器不断在播报着即将运行的车次,候车厅的大型显示屏上播放着春运期间的宣传片,却没有人会去看,所有人脸上都是同一个表情,快点回到家。
我和魏四宝上了火车,隔了那么长时间,我又重新坐在了火车上,三十年前我坐着火车去外面闯荡,那时年轻,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都不怕,现在则不行了,一出来就想回去,就想家,是我老了,胆子也变小了,那条长长的铁轨上,再也看不到我年轻时无所畏惧的身影,只能看到正在修着铁路一步一挪的我和魏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