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真告诉我,老村长已经病了好几个月了,病情越来越严重,恐怕是没几天时间了,村里人都去看了他,让我也去看看,听美真这么一说,我想起了当初选村长的那一幕,时间真的是快啊,又是一个好几年过去了,我只知道这几年时间里我一直在忙,至于都忙了些什么,我却不是很清楚,只是朦朦胧胧记得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但是到现在,也都忘的差不多了,唯一记得清清楚楚的是我又老了好几岁。
我进了老村长家,我以前很少去老村长家,虽然都是乡里乡亲的但我也很少去,总觉得老往村长家跑也不是那么回事,会让村人说笑的,我也不想当什么村长,更不会为了这个村长位置而去巴结老村长,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我凭着我的这颗心已经活了将近一辈子,即使到现在,有些事我还是怎么都做不来。
我走进了屋里,看到老村长的妻子佝偻着背正坐在桌前吃饭,老俩口今年都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无论是按年龄还是按辈分,我都应该来看看,我轻轻喊了一声婶,她抬起头看到我,赶紧收拾好桌上的碗筷,把我让到屋里,我对她说“婶,我来看看叔。”
“刚刚睡着,我现在就去叫他。”她便踱着颤巍巍的脚步准备去叫老村长,我看到此情景忙制止说“婶,不要叫叔了,我改天再来看叔吧。”说完转身要走,她却叫住了我“至善,既然来了还是看一眼吧,你叔都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她的话让我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我转过身朝老村长的床前走去,老村长此时已经醒了过来,看到是我,马上叫了我一声“至善。”
我在床沿上坐下,看着躺在床上的老村长,比以前消瘦了很多,特别是那张脸,被病痛折磨的已经变了形,自从村里分了地以来,他就一直是村里的村长,这个村长一当就是一二十年,直到上次村里选村长才退下来,他这个村长是大家伙选出来的,这些年他也给村里办了一些好事,也算对得起这个位置,村里人也都尊重他,这个位置也对得起他。
我对他叫了一声‘叔’,他听我叫了他一声‘叔’,情绪马上变的激动了起来,手颤巍巍的抖动着,喘着粗气对我说“至善,村里其他人都是叫我村长,只有你见了面叫我叔,他们都把我当村长看,只有你把我当长辈看啊。”我没想到我的这一声叔会让这位老人有这么大的反应,人一旦到了很老的时候心也就跟着软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都能把眼泪弄下来。
我轻轻拍拍他的手,让他缓一缓激动的情绪,接着问他“叔,去年您的身体不还是好好的吗?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听我这么问,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人一真正上了年纪,想病倒还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我都七十多岁了,也该这样了。”
我听了呵呵笑笑“叔,七十多岁怎么了,现在活到八九十岁的人多得是,活到一百多岁的也不稀奇,您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会好起来,我还等着跟您一起打牌呢。”
老村长听我这么说,却笑了出来,那种笑是苦涩的,没有半点高兴,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冰冷无比,像是我的手插进了雪堆里一样,他对我说“至善,我知道我撑不了几天了,人总是要死的,村里多少人都是我把他们送到地里去的,我都已经习惯了,现在只不过换成是送我而已,本以为我这辈子活的还算可以,谁知到了最后却办了一件糊涂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村长停了下来,我看到他眼里有了泪水,我知道他说的这件所谓的糊涂事是什么,正想岔开话题,谁知他又接着对我说“至善,叔有件事对不住你,本来这个村长是选的你,可我却让为己坐了这个位置,要是让你当村长就好了,至善,你恨叔吗?”
老村长目不转睛望着我,等待着我说话,现在的老村长不怕我说些什么,就怕我什么都不说,老村长凄楚的眼神告诉我他正等待着救赎,我对他说“叔,其实就在为己当上村长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即使那个时候我恨你,现在也不会再恨了,不过那个时候我对你都没有一丁点恨意,现在更不会恨你了,无论你当初让谁当村长,都是想要这个村长给村里人办点事,我没有恨你,村里也没有人恨你,你对村里的好我们都还记着。“
老村长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等待了这么久不是等着我这句话,而是等待着全村人对他的原谅,现在我们原谅了他,他便高兴的落下了泪来。
我起身要走,老村长还想让我再多坐一会,我对他说明天还来,他说也许明天就看不到他了,我笑笑说明天一定会看到的,便走出了屋外,走到门口的时候,老村长又叫了我一声,我回过头来问他还有什么事,他对我说让我替他谢谢乡亲们,我点点头说一定会对乡亲们说的。
走出老村长的家门,走在村里的这条土路上,这条路还是坑坑洼洼,自从为己当上村长的那一天起就向村民允诺修这条路,一直到现在这条路还是这样子,村人早已把修路的钱都交了上去,可是一等再等还是等不来修路的动静,为己当上村长的这几年确实没有为村里人办一件事,村里计划生育的钱,村里修路的钱,村里其他杂七杂八的钱都装进了为己的腰包,村里人说的有鼻子有眼,为己就算不承认,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每次走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我也忍不住会在心里骂上两句,可是刚刚骂完又觉得有点后悔了,一想到现在村里没有一个人再理会为己,一看到为己才二十岁的儿子身患癌症,就觉得为己也不容易,我们可以骂他,但不能一直骂下去,为己已经为他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这种代价已经够他后悔一辈子。
几天后,老村长死了,全村人都去为老村长送了行,村人已经原谅了老村长,我只是不知道老村长他自己有没有原谅他自己,因为老村长一直觉得村人在骂为己,那就是在骂他,现在村人仍然还在骂为己,老村长觉得村人还是在骂他。
送行队伍的最后面,为己一个人孤零零跟着,他一路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只是一步步跟着,他是村长,他在用作为一个村长的方式在送着离开这个村子的人。